第120章 忘川何苦
往後的日子,風澈一直跟在姬聽雪身邊。
她雖然只是被臨時托孤,但對姜臨很好,細心照料幾乎是視如己出。
直到姜臨有一天不小心受傷了。
小小的血口破開,姜臨捧著手指地找到姬聽雪,還沒等委屈,卻被她嚇得連哭也忘了。
風澈不明白為何她嗅了嗅空氣中的血腥味,表情就變得那麽沉重震驚,死死地盯著姜臨,半晌才艱難地吐出一句:“不哭不哭,很快就好了。”
傷口被她用咒法抹平,姜臨很快就到一邊去玩了,玩累了就開始睡覺,然而姬聽雪整整一個晚上都枯坐在姜臨旁邊,目光沉沉。
“為什麽萬年難一遇的‘往生咒’被你遇到了……有那麽多人沒有這個詛咒,姬家獲利萬年,憑什麽苦的是你?若嵐,你真的給我出了個難題啊……”
流亡的生活並不安穩,她帶著姜臨再次搬遷,這次到了一個更隱蔽的地方。
她剛一落腳,就開始沒日沒夜地翻看儲物袋裏的書簡。直到她掏空了儲物袋,每天夜裏都要跑出去,回來就繼續捧著新的書簡看。
她似乎做的事情越來越危險,回來身上的傷也越來越重,但這種高強度消耗的日子持續了半年,終於有一天,她展開書簡,欣喜若狂地站起來。
“找到了,終於找到了!”她攥緊書簡:“姬家自古以來的詛咒又如何,只要我付出代價,你總能像一個正常的孩子一樣長大。”
姜臨見她看過來,揚起小臉朝著她一笑,搖搖晃晃地跑過來:“娘親……”
姬聽雪摸著他的腦袋,偷偷抹了一把眼淚:“叫我一聲娘親,就不要怪我剝離你的先天劍骨……姜疏懷不可能讓兄長的遺孤同樣是先天劍骨,我別無選擇。”
她咬咬牙,拽開了姜臨:“從今天起,泡藥浴,學咒法,我要傾盡畢生所學,教你如何自保。”
姜臨被她拉開,有點不知所措地看著她。
姬聽雪盯著他懵懂的眼神,冷了一會臉,轉頭的瞬間,又落下淚來。
泡藥浴是為了強行剝離劍骨,本就是極端痛苦的事,而姜臨的痛覺似乎天生要比正常人強上不少,他剛一進去就已經滿頭大汗,掙紮著就要起來。
姬若嵐面無表情地把他按下去,根本不管姜臨撕心裂肺的尖叫:“我知道你疼,但是若你不練,余生都要承受剝皮抽骨的痛苦。”
她似乎從一位慈母變成了姜臨的仇人,不停歇地讓姜臨練咒法、泡藥浴,姜臨每次疼昏過去,就會被她立刻喊醒,起來繼續。
她嘴上說著最狠毒的話,姜臨一旦反抗就說要把他殺掉扔到亂葬崗,等姜臨偃旗息鼓乖乖聽話,她再上去逼他繼續學咒法,幾乎是以揠苗助長的方式在催生姜臨的進步。
姜臨再也不敢親近她,甚至在她揚起手的時候下意識地發抖。她每次冷冷地看著,說“害怕就對了”,卻在半夜姜臨睡過去的時候,一邊流著淚,一邊輕輕地用咒法抹平他的傷口。
姜臨後來不再反抗,對她言聽計從,像是已經適應了這些苦不堪言的日子。
直到這一年,姜臨九歲。
姬聽雪教完了全部咒法,而姜臨早就失去了孩童的天真,過於沉默寡言,像是一潭死水。
她將一塊玉佩遞給姜臨:“你拿著它去找姜疏懷,姜家要找你,我不要你了。”
風澈這些年看過無數次,她領著姜臨躲避姜家和姬家的追繳,誰知她教了姜臨那麽久的咒法,不是準備將姜臨送到姬家求和,卻打算讓姜臨回姜家。
她眼裏含著淚,話卻是冷的,別過頭不看姜臨:“我快死了,也早就受夠你了,待在這兒臟了我的輪回路,有多遠滾多遠!”
風澈皺了皺眉,她分明生機蓬勃,無病無災,怎麽就說自己要死了?雖然這麽久,看她虐待姜臨,他恨透了這個女人,卻也聽她念叨“時間不多了,你要學會自保”的時候,懷疑她有太多不得不做的苦衷。
姜臨表情終於有一絲動容,到底是朝夕相伴的養母,即使整日虐待,他聽到死亡這個詞,還是有些難以接受。他剛想問什麽,就被姬聽雪一袖子迷暈了。
姬聽雪蹲在地上看了一會兒他的臉,像是企圖在他臉上看出一個熟悉的影子。
過了良久,她開始大哭,嗚嗚咽咽地說著話,風澈只勉強聽清了一些:“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我還是輸了,注定看不到他長大……”
隨後,她擡指開始描畫咒法。
風澈從未見過如此血腥的咒法刻畫過程,將自己的血肉一絲一絲地抽離出來,化作一道道符文,注入到姜臨的靈府,最後用整個靈魂,作為咒法的最後一道封口。
她只剩下一副骨頭,碎裂在地面,靈魂卻在最後一刻,回身再次畫了一道咒法。
“忘了我的好,你只需要恨我……”她低聲嘆息,點在姜臨眉心,隨後整個靈魂死寂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