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不等秦遊進一步多想, 他聽見與空氣共振的低沉嗓音,從不遠不近的地方傳來:

“過來。”

他狀若自然地在褲縫上揩掉手心的汗,雙腿先大腦一步運作, 朝前邁了兩步。

這下他雖然心中仍存有警惕, 但卻也打消了一點眼前這個時穆是假冒的事實。因為下一刻他的手腕就被熟悉的蠻橫力道鉗住了。

就算是妖怪也應該有些做賊心虛的秉性,那有圖謀不軌的冒牌貨還能光明正大蠻橫無理地耍流氓?

秦遊用了些力以免被拽得一個踉蹌, 手腕上的那塊皮膚肉眼可見地被冰冷僵硬的觸感激起連塊的雞皮疙瘩, 除此之外,他還察覺到一點潮濕的觸感。

他一時間沒有心思思考別的,只暗中希望兜裏的手機消停一會,以免讓時穆察覺到。

幸好沈請發過來第三條消息後, 便暫時沒了動靜。

於是局面形成了秦遊跟時穆面對面單方面幹瞪眼的狀態, 莫名的緊張感只持續了兩秒的時間,他嘗試從對方手裏抽回自己的手腕,但還沒有用力,一擡眼就瞥見那慘白的面具上跳動的火光。

他後知後覺地回頭, 入目的是仿佛快燎傷額發的火海,烈焰蔓延到的地方全都燃成了虛無的灰燼——無論是平台還是白布, 還是阿成的屍體。

但這燃燒的過程卻沒有任何熱量和聲響,讓人恍然聯想到通天樓前橋下的那片熱烈綻放的曼珠沙華。

秦遊難以置信地用力抽出自己的手, 轉而一把車扯住時穆的袍袖:

“你瘋了?把屍體銷毀了還怎麽找兇手?”

時穆卻如同一座沉默固執的山佇立在眼前, 答案只有一條刻薄緊繃的下頜線。

這讓秦遊產生一種雞同鴨講的無力感, 他幹脆擡手就把那白底銀紋的面具掀開了。

——說掀開也沒有那麽容易,那面具入手是骨瓷一樣冰涼細膩的觸感,但沒什麽重量, 兩端穿孔系了一根紅繩,繞過時穆的腦後系成結。秦遊這莽夫一樣的舉動將那結扯得半松半緊地勒在發間, 強迫對方微微弓著頸椎低下頭,露出一雙低垂的眼,以及纖長卻光澤暗淡的睫毛。

下眼臉的紅色符文在火光下顯得鮮活起來,和他寡淡的神情產生了鮮明的對比。

秦遊確認了面具下的臉,手裏還捏著岌岌可危地系著繩的一張面具,戴回去也不是,拽下來也不是,一時半會有些尷尬。

好在時穆沉默著伸出手,就著他的姿勢,將面具摘了下來。

那編織工藝精巧的繩索和墨色長發分外依戀地纏綿片刻,終於相隔一方。

“那些事情,你別管。”

不同於那張深邃惹眼的面孔,時穆的語氣和眼神一樣淡漠,但又分明用著命令式的祈使句,總是強調著很沒有意義的話。

秦遊嘴角抽搐一下,他想也知道對方要說這樣的話,起先他總有種叛逆心理,現在總歸改了正面對抗的毛病,

“行,我就得是個聽你差遣任你使喚的奴隸。”

這話他自己聽著都覺得別扭,但接下來時穆的反應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時穆竟然湊過來,在他的嘴角印下一個冰涼的吻。

那一瞬間秦遊不知怎地想起紅尾胖雞的一個形容詞:鐵樹開花,他算是切身實地地體會了這個過程,驚得面具差點沒拿穩。

然後他不合時宜地想到:也許身後的一切都是假象,始作俑者只不過想用阿成的屍體做幌子,騙他把手機拿回去。

時穆那個吻很短暫,秦遊從愣神中反應過來,用另一只手抵住他的肩,硬生生將兩人間的距離拉開了些許:

“等等。”

他面無表情道:

“你這是什麽意思?你們招仆人不是要求本分嗎?”

盡管時穆剛才那個動作出人意料的點不在於主動和輕薄,但他仍然顯出一副自己吃虧的模樣,直視著那雙眼睛繼續說:

“你把我當什麽,時穆?”

正好撞上這個節骨眼,他偏要逼這木頭樁子表明一個實際的態度。

沒想到時穆一點也不扭捏,他罔顧撐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越湊越近,在秦遊臉色越發不滿的時候,一手抓著對方手腕,張口去咬他的耳垂,語氣一點不含糊扭捏地叫了一句:

“夫人。”

秦遊挑了下眉,簡直氣笑了:

“叫相公。”

“相公。”

剛才還冷硬霸道的老怪物收起了威脅人的獠牙,聽話得像只嗚嗚叫討好人的小狗,這個事實讓秦遊難得地語氣變軟起來,他任由時穆不輕不重地動作,明明白白開始講道理:

“如果你的確是這樣想的,”

他停頓了一下,向後仰了一些,使得兩人保持一個對視的狀態:

“那我們應該彼此尊重,比如你以後不能命令或者強迫我做任何事情。”

以前秦遊不爽了都是掉頭就走,再不濟就跟人打一架,他自我感覺自己的脾氣真的好了許多,居然還能這樣心平氣和地講道理…不過打不過對方可能是更關鍵的一個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