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秦遊在那古樸冷寂的香味, 和青絲、流蘇搖曳微動的幻影中,莫名地有些目眩神迷起來。

就像某件歷經千百年時光變遷的老古董,帶了滿身的風塵和歲月蹉跎的痕跡, 似乎隔那麽遠也能聞到那古老靈魂的腐朽和孤獨, 那是無論多麽惹眼的外表也掩蓋不住的。

這種難以言喻的感受伴隨著對方的靠近,秦遊關於對方是人類的猜測幾乎已經被完全粉碎。

這樣一來, 那精美絕倫的面具下是否隱藏著一張人臉, 反而顯得並不重要了。

稀奇古怪的念頭接二連三,轉瞬即逝,當秦遊猛地察覺到對方已經走到面前的時候,盡管早有準備, 卻還是情不自禁地出了一身冷汗。

即使他沒從這通天樓主的身上察覺到殺意和壓迫感, 但自從對方出現在視野裏開始,他就絲毫沒有放松警惕。

所以這怪物到底是怎麽在他一時不察間就走得這樣近的?

沒等秦遊理清頭緒,他只覺得自己被淹沒在那清冷卻又蠱惑人心的香氣裏,仿佛皮肉和骨髓都要被這股幽香浸透了。

艷麗的紅色在半空中展開, 伴隨著空氣流動產生的一縷清風,裸露在空氣裏的雙肩和手臂頓時被柔滑的布料包裹住了。

秦遊幾乎在其有所動作之前便打算出手先發制人, 所以當他察覺到對方只是將外袍脫下,然後以一種強橫霸道的姿態將自己裹起來的時候, 他猝不及防僵硬在了原地。

那件外袍壓根沒有留存任何體溫, 甚至夾帶著一股仿佛從陰曹地府裏帶出來的陰寒, 秦遊一個活生生的人裹在裏面,硬生生打了個寒顫。

隔著一層面具,他感受到了對方的目光, 以及一種難以忽視的低氣壓。

這位似乎心情不太好。

分明那張花紋繁復又詭異的面具上連個孔洞也沒有,但秦遊就能莫名其妙地覺得對方正在注視著自己。

那種目光甚至稱得上灼熱, 仿佛要在他的身上燒出兩個洞來,秦遊硬著頭皮忍受了許久,才終於聽見一句話:

“走。”

這句話像是直接響在他的腦子裏,如果不是語氣冷得仿佛能掉冰渣子,秦遊甚至會有種系統突然變聲的錯覺。

更加詭異的是,沒等他的大腦作出反應,身體就像是受了蠱惑似的,不由自主地上前了一步。

秦遊覺得甚至不用借用旁觀者的眼睛,也能感受到現在的場景又多麽古怪。他一身影響市容的奇葩穿搭,木偶般僵硬地跟在紅衣樓主身後,全身上下唯一聽使喚的只有一對眼珠子。

勉強往四周轉了一圈,然而殿前剛才還氣勢淩人的妖怪們頭都不擡一下,只留下一個個奇形怪狀的後腦勺。

他無奈,只好任由自己的身體寸步不離地跟上去,經過殿後,從那富麗堂皇地殿堂裏走了出來。

入眼便是漫天的霧氣。數不清的燈籠遊龍般高低起伏地懸掛在周圍,勉強能從那迷蒙的橘紅色光芒中,辨認出遠處那棟高聳入雲的龐然大物。

亭台樓閣,瓊樓玉宇全都隱匿在茫茫迷霧裏。

只是駐足於此,在周遭隱隱約約的喑啞樂聲中,那模糊卻巍峨的影子不止給人肅穆莊嚴的感覺,更讓人望而卻步。

通天樓主卻片刻不停,徑自朝迷霧深處走去。

似乎自從走出那座面試的古殿,那句話詭異的控制力便消失了。

秦遊既然陰差陽錯地完成了支線任務,又對當前的狀況一無所知,只好走一步看一步,索性順從地跟著對方走。

霧中的通天古樓仿佛近在眼前,卻始終若即若離。在四周沒有除了那座樓以外地其他參照物的情況下,秦遊只覺得腳下的路無比漫長。

他卻不敢掉以輕心,時刻盯著眼前那個紅色的背影,生怕一時不慎,對方就從背後伸出一只畸形的手臂來取自己的性命。

但顯然,他的擔心是多余的。

沒有了那件繁重的外袍,通天樓主的身影顯得有些單薄,他比秦遊高一些,背挺得筆直,寬闊的雙肩正好能撐起遠方的蔓延起伏的燈籠海。

秦遊無處可瞧,便盯著那後腦勺看。部分頭發幹脆利落地被一支紅木簪子挽在腦後,剩余青絲傾瀉而下,直至腰間,發梢乖巧的垂落下去,不時在紅金紋的腰封上輕掃兩下,讓人莫名有些心癢。

被發絲襯得越發蒼白的耳廓在發間若隱若現,左邊的耳垂上墜著一只由紅線織成的結,底端懸掛著裝點著珠子的流蘇,硬生生將那寡淡素凈的發型映出一抹妖冶的艷麗。

不過秦遊瞥了一眼,也說不出那是這裏的裝扮習俗還是樓主自身審美略微娘炮,只是他剛腹誹了一半便在內心噤了聲。

因為他看見前方,有一對相隔較遠,且雕刻得出神入化的石雕,從濃霧裏逐漸顯現出來。

走進了看才發現,那原來是一座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