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這天的雨下得很大, 柳文安被困在書鋪裏出不去。

他正面露憂色地看向外面的天色,就見書鋪的夥計走了過來,說是有人給他送了把傘, 只說是他們家公子給的,也沒有講是誰。

柳文安接過傘後又朝街道上看去, 只見街道上行人匆匆, 全都是他沒見過的陌生面孔。

他不認識這些人, 這些人也不認識他,他對於這座金陵城而言不過是微不足道的窮苦書生。

有誰會在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中給他送一把傘?

柳文安手指輕輕落在傘上, 這是一把很尋常的油紙傘, 應當是貴人府中下人用的, 上面什麽花紋都沒有。

想來只是她吩咐了一句, 底下人便取了傘給他送來,全程都沒有經過她的手。

此事本無關風月。

哪怕是再尋常不過的點頭之交, 見到對方困在大雨之中也會讓人給他送一把傘。

只是柳文安的一顆心仿佛也被漫天大雨沖刷著。他撫著傘柄安靜了好一會,最後沒有把傘撐開,也沒有買費心挑好的書,而是徐步走進了茫茫雨幕之中。

無關風月, 無關風月。

可一顆心卻難以抑制地開始思念。

思念著根本不可能屬於自己的她。

讀了十幾年的書,此時全無用處。

枉為君子, 枉為人。

夥計本來正守在櫃台前罵著這場突如其來的雨,看到那踏著雨水漸行漸遠的身影後愣了一下, 忍不住犯嘀咕:“真是個怪人,不是有人給他送傘了嗎?實在不想打傘, 等雨小些再走也成啊……”

……

初春的大雨其實不多見, 攏共也就下了這麽一天,接下來兩天都是濛濛細雨。

紀雲彤在家讀書習字, 也不覺得無聊。

書坊雖還沒有正式開業,但她上個月便已經命人待在收稿處征集稿件,還命顧元奉各個產業的掌櫃張貼征稿宣傳布告。她給出的稿酬是十分豐厚的,還表示每季都會選出最好的稿件進行額外嘉獎。

重金之下還真有不少人紛紛把稿子投到了收稿處,正好這幾日閑得很,紀雲彤便把收上來的文稿拿出來品讀。

只三日的功夫,不少稿子就榮獲紀雲彤附上的退稿批語。

要不是征稿時說好以一旬為期,不滿意的稿子將會原樣退回,紀雲彤都想直接把其中一些稿子扔進廢紙簍了。

這些玩意不是寫法太老套,就是內容太貧乏,一言以蔽之,難看!

許是征稿日期太短,收到的都是那些職業文手的存貨,紀雲彤一時半會還沒發現特別心儀的書稿,更沒有看到明顯出自女子之手的稿子。

前路漫漫!

紀雲彤也沒太著急,權當是打發雨天的消遣。

顧元奉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挨了次踢,這幾日倒是不過來煩擾她了,但他也沒出門,每日就待在院中彈琴作畫,看起來竟是打算修身養性。

興許得養上幾天才能出門浪吧。

到天正式放晴時,府中上下也準備好前往蘇州。許淑嫻與她未婚夫柳二郎是去柳家給柳老太爺做壽的,顧父與柳老太爺也有些交情,也準備去柳家拜會他老人家,便邀他們同船一起走。

也不是太遠的路,柳二郎並沒有推辭。到了登船當日,來的卻不止他和許淑嫻,還有個布衣少年。

柳二郎對顧父說道:“只是我一位族弟,要與我們一同去為老太爺祝壽……”

說是族弟,其實關系遠得很,從祖父那一輩就已經不怎麽往來了。

柳家是出過兩代宰相的家族,對旁支族人多有照拂,但也僅止於開辦族學供族中子弟讀書,有沒有出息全看他們自己的天賦。

他這位族弟關系又更遠一些,連族學都沒去過。據說他祖父是在族學讀過書的,只可惜他祖父去應試總遇到意外,最後蹉跎成鄉野中的教書先生。他祖父無顏面對曾對他滿懷期望的族中長輩,便不再回族中去。

說實話,這位族弟找過來的時候柳二郎都愣了一下,一時沒反應過來該怎麽稱呼對方。他問過對方的近況,又考校了對方的才學,便存了將他帶回去給祖父見見的念頭。

對方顯然也是希望能與族中修好的,今兒便與他們一起早早過來等候了。

顧父何等聰明,一聽便知柳二郎話中未盡之意,朗笑道:“我就喜歡跟你們年輕人待一起,感覺自己都年輕了許多。”

柳二郎說道:“世叔本來就還年輕得很。”他笑著給旁邊的布衣少年介紹,“安弟,這位是顧七叔,娶走了我們長公主殿下這位京師第一美人、當年不知羨煞了多少人的駙馬爺。”

布衣少年雖一身白苧衣袍,面對顧父時卻沒有半分卑怯,上前行了一禮,自我介紹道:“晚輩名文安,還未取字,世叔喊我名字即可。”

顧父看著眼前沉穩斯文的少年郎滿心感慨,說道:“犬子和你差不多大,可一點都不懂事,人和人可真是不能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