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初議馬政(一)

王守仁不理解自己上疏陳邊備弊病錯在了什麽地方。他甚至懷疑過,這個旨意到底是不是太子殿下發出來的。

但不管如何,用了印的聖旨不是假的,除了收拾細軟往貴州去以外,他沒有別的選擇。

這個時候再去找王鏊?

他有點覺得不是滋味,於是他決定先繞道山東,去拜訪一下自己那位還任著山東布政使的父親王華。

家人是最後的港灣。這樣樸素的話語從來不假。一個男人滿懷激情的時候忽然遭受這樣的冷遇與挫折,除了家裏,他還會想要去哪裏?

八月的京師酷暑難耐,王守仁決定先坐船前往通州,而在這條船上,他碰上一個人,一個和他一樣的乙未科進士。

因為外面熱,沒有人喜歡在甲板上待著,於是在船篷內,此人就這樣到王守仁的面前坐下,像個自來熟一樣,擡手即稱:“想必,這位便是請查軍屯的王伯安王兄了。”

王守仁打眼一看,有些覺得很怪異,因為這家夥膀大腰圓,伸出來的手指都比常人要粗壯不少。看著像個武人。

可偏偏一身文人服侍,動作、言談都是士子的派頭。

且他既然說出請查軍屯四個字,想必也是在京中為官的了。

“……正是在下,不知,是哪位同僚?”

“在下伍文定,和王兄一樣,是乙未恩科的進士。”

王守仁聽到這裏,心裏便認真對待起來,雖然他因為自己的遭遇打不起精神頭,但碰上一個進士,該給的尊重還是要給的。

所以擡手作揖,“原來是同科,請伍兄見諒。對了,伍兄這是……?”

“喔。”伍文定繼續擡著粗壯的胳膊,“在下被委任常州推官一職,本該在四月時就赴任,不過當時在下不幸病了一場,耽擱了些時日,眼下雖還未痊愈,但聖命在身,實在是不敢再拖了。”

王守仁看他的強壯威武、又精氣充足得樣子,心中泛起嘀咕:你這還叫沒痊愈?

但這份疑慮顯然比不過他心中緩緩升起的更大失望,

恩科之後授常州推官(推官:府一級所設,正七品,相當於法院院長),就說明伍文定在科舉的排名在自己之後。

畢竟到六部任職和跑到常州去當個推官,那還是不一樣的。

然而諷刺的時候,不過三個月的時間,兩個人一同出京,情勢又是天翻地覆的變化了。

“伯安兄的《請查軍屯疏》,伍某也看了。伯安兄舍生取義、為國獻策,請受伍某一禮。”伍文定看著是個‘粗人’,但行事還真的挺‘文人’。

按官職,人家現在是大的。

所以王守仁不敢托大,連忙說:“不敢。不過王某也不是請查軍屯的王伯安了,而是龍場驛丞王伯安。”

這話帶著些自嘲。

“王兄何必妄自菲薄?”伍文定鼓勵道:“當今太子是聖君之氣象,想來過後不久,殿下就會想起這份《請查軍屯疏》。”

這是安慰的人話,人家隨便說,自己隨便聽。

“便借伍兄吉言了。”

這次王、伍相會並沒有什麽波瀾因此而起,只不過兩人也算因此相識。

王守仁到了山東之後,本想著父親總該要安慰他一下,

畢竟一個新科的進士,搞去當驛丞,整個大明朝他還是頭一個。

但沒想到布政使衙門的大門他也沒能進!

烈日當空,王守仁站在門外徹底的迷失了。

這又是為什麽啊!

委屈,真是說不出的委屈。

在殿下那裏、王鏊那裏,有了委屈他就只能自己忍下。但到了父親這裏,他便實在是忍不住。

王華不見他,他就站在門外。

日頭曬得看門的守衛都躲到了門檐下的陰涼處,便是街上的狗也知道躲在樹下一遍又一遍的吐著舌頭。

這布政使衙門的門前空地上,卻站了一個年輕人,動也不動。

街上人雖然少,但時間一久百姓來來往往的見到的多了,自然會有非議。

還好看門的守衛知道這是布政使的公子,言語不敢怠慢,還會去請他一起到陰涼處等,可王守仁犯了驢脾氣,就是不動。

後來沒有辦法,王華就托衙門裏的人出來給他帶一句話,

是一個穿著官服的老者,現在只要穿官服的都比他王守仁官兒大。

老者問:“公子是白身否?”

“下官,任貴州龍場驛丞。”

“那為何不去貴州上任,而來山東布政使衙門呢?”

這問題問的,看大門的都知道我是王華的兒子!

王守仁又忍了,“下官是尋家父而來。”

老者搖了搖頭,“公子受貶黜而至貴州,理當上任,為何要來山東?你去貴州做什麽,君父都有交代,令尊又不知道貴州之事。若是因為心中受了委屈,那更加不必,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有任還不去上、特意繞道山東,難道……是要到此訴苦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