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李府門前停了幾輛車馬,除了自家的,其他全是李文和從臨淵學府邀來的同窗。

雖比不上柯府繁華,但也熱鬧得厲害。

沐景序睜開眼,聽見馬車外些許交談聲,一時間尚未從那個飄忽久遠的夢境中清醒,望見阿雪的笑容,愣了半瞬,直直地看著他。

這眼神稱得上冒昧,長久的直視而無話語交流,放在他們現在的身份上,怎麽說都不合情理。

可沐景序沒反應過來,柯鴻雪也未點破。他甚至笑吟吟地與他對視,直到沐景序眼睛裏那點剛從夢見回到現實的迷茫快要消散,柯鴻雪才小幅度地動了下腦袋喚他回神:“學兄。”

——哪怕他其實很想知道殿下方才做了什麽夢,夢中可有自己。

帶現實意味和時間限定的稱呼是一劑很好的提神藥,沐景序迅速清醒,點了點頭,不著聲色地移開視線,斂下了瞳孔中那許多似是而非的情緒。

他彎腰起身,要下馬車,柯鴻雪身體動了一下,似乎想做一個擡手阻攔的動作,但胳膊擡到一半,自己先收了回去,沐景序沒有看清。

於是等他撩開車簾步下馬車,入眼便看見臨淵學府一批正朝他這邊張望或者幹脆走過來的學生。

瞧見下車的是他,那些人甚至頓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名為驚訝的情緒。

沐景序一愣,後知後覺地想起一件無傷大雅的小事:他坐的是柯府的馬車,車門上掛著府牌。

這些人想來是遠遠看見柯府車馬來了,自然而然地候在這等著和柯鴻雪打招呼,卻不想一眼看見的是他,這才愣了一下。

而沐景序在書院裏,人緣實在算不上好。

兩廂有一瞬間的凝滯,那邊不知道還要不要走過來,沐景序也沒想好該不該往前走。

直到身後傳來另一道腳步聲,柯鴻雪站在他身側,微微低下頭說話,嘴角噙著溫和的笑意,那些人這才下定了心再度過來。

“柯兄,沐兄,二位怎麽一起來了?”有人問道。

柯鴻雪:“李文和馬車上裝了東西坐不下,我便邀了學兄與我同乘。”

他回答完身體往沐景序這邊又側了一下,無端有一種親近的意思,開口卻是為他介紹:“張志成張兄,竹段乙班。”

“夏民古,竹段丙班。”

“周宏遠,松段乙班。”

“……”

沐景序還未反應過來,對面聽到這話的人卻全都怔了一下,不約而同對視一眼,全在對方眼神裏看見了震驚。

不為其他,單為柯寒英的態度。

柯鴻雪在學府這些年,受邀參加的宴席早已數不清,也不知有多少人輾轉托上關系與他見一面,是以眾人早就習慣了彼此做中間人,或者托人做橋梁,邀柯鴻雪賞面相見。

而這樣一來,柯鴻雪永遠是站在更高一層台階上的,他只需微微垂首,聽人介紹這餐酒席因何而聚,東道主又是何人便好。

就算是他攛掇的酒局,也向來沒有他去放低身段遷就別人的情況。

可如今這人卻這般自然地將自己往下放了放,也將對面那些人放低,只為確保沐景序不會因人生地不熟而感到局促,便連動作和語氣都放得有些謙卑。

學府眾人何曾見過他這副模樣?震驚之余便是再瞎,也能看出來這位沐學兄如今是真的一分也得罪不起了。

眾人忙調轉方向和沐景序招呼問好,三兩句交談後才又各自散去由李府小廝領去院落。

那些人走遠了才敢嘀咕,嘀咕沒兩句卻又被同伴出聲制止了猜測。

那畢竟是柯鴻雪,有些話便是背後也不能說不能猜測,該放在心裏藏著掖著。

但到主人公這邊,則完全沒了這份顧忌。

李文和在搬東西,吩咐了人,便有小廝帶著沐景序往府門內走,柯鴻雪也很自然地跟著。

沐景序不是傻子,偶爾幾分鈍感也不過是因為過去和現在有反差,很多東西和他預設的走向相悖,才會有些措手不及之意。但剛剛那樣,柯鴻雪姿態放得那麽低,簡直像是特意在人前這般似的。

不單單是為了不讓他局促,另一層意思實則就是在做高他的身份。

他拿自己做了台階,甘心讓沐景序踩在他身上。往後再在臨淵學府,沐景序若有任何計劃或要利用的同窗,也省了費心思再去交好的功夫。

就結果而言,這與他要達到的目的不謀而合。

但就行為而言……方才馬車上柯鴻雪那番話沐景序就沒全信,他更不可能相信柯寒英能因為一時德行有失,做到這種地步。

沐景序偏過頭,凝眸直視柯鴻雪,眉頭微微鎖起。

柯鴻雪見狀,沒忍住挑了下眉,出言提醒:“小心腳下。”

心知學兄對他起了疑,柯鴻雪邊走邊道:“你從柯府的馬車上下來,無論你想或不想,過了今日,學府內明天就會有流言蜚語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