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行百裏者半九十!

聞言。

扶蘇臉色通紅。

他有心去進行辯解,卻什麽都說不出口。

嵇恒說的沒錯。

朝廷沒有想開兼並的想法,但政令下去後,就已不由朝廷控制了。

地方官吏陰奉陽違,最終演變成了‘暴政’。

如‘使黔首自實田’這般的政令,只怕地方‘執行’的還有不少,朝廷未嘗不是其中的受害者。

扶蘇眼中浮現一抹惱怒。

嵇恒小酌一口。

他大致猜到了扶蘇的想法。

不過他可不認為,朝廷真就是好心。

只是田租收不上來,想借此多收些租賦罷了。

而且是朝廷自己沒考慮完全。

又豈能全歸罪下面?

再則。

大秦對關東本就控制力不強,這種事關底層生計的政令,本就該萬般斟酌,而秦廷為多收錢糧,選擇匆忙推行,自然會釀成這樣的禍端,政令頒發後,又得不到太多的監督,勢必會造成大量腐敗,也會成為地方的狂歡。

更會加劇官吏、貴族、豪強對民眾的壓榨剝削。

言而總之。

這是秦廷自己犯的錯!

一念間。

他想起了王安石的青苗法。

這跟秦廷的這條田令有異曲同工之處。

北宋時,王安石推行青苗法。

王安石的本意是想民眾在青黃不接,缺少錢糧的時候,讓民眾自己估計當年的谷、麥產量,然後向官府借錢,谷熟之後還給官府,這就是所謂的‘青苗錢’。

青苗法規定把以往為備荒而設的常平倉、廣惠倉的錢谷作為本錢,每年分兩期,即在需要播種和夏秋未熟的正月和五月,按自願原則,由農夫向政府借貸錢物,收成後加息,隨夏秋兩稅納官。

王安石的目的肯定是好的,為的就是讓農夫在青黃不接時,免受高利貸的盤剝,讓農夫不至於在沒糧的時候,土地被大地主所兼並,同時也讓政府能獲得一大筆‘青苗息錢’的收入。

按理說,這個政策一下,農夫該歡呼相告。

畢竟朝廷出手,農夫不用再受地主的剝削,但最終奔走相告的是地方官員。

因為最終得利的是地方官吏。

首先青苗息錢的利息,王安石定的是年息兩分(20%)。

但這是王安石規定的。

落到地方的年息兩分,最開始變成了一次收取兩分,即半年息兩分,因為官府是春季發一次貸款,秋季發一次貸款,所以地方官吏是每半年收回本利,依舊按兩分收,最終變成了年息四分。

等到青苗法徹底走歪後,就變成地方想怎麽收就怎麽收。

最高年息可高達百分之幾百。

雖然王安石的政策上說著自願,但這是行政命令,所謂的自願,最終都會變成強制自願,以至於後面演變成了你貸也得貸,不貸也得貸,不僅沒有為民減負,反倒加劇了民眾負擔。

嵇恒暗暗嘆息一聲。

他對王安石還是很敬佩的,不過王安石的很多政策,更像是為了掃積弊而掃,並沒有經過太深度的考量,也沒有切實有效的監督,更沒有制定出相關的規範,最終適得其反,加劇了社會的矛盾沖突。

秦政同樣。

沒有有效的監督,任何政令都會失真。

但若非真到了不得不變的時候,又有多少君主會去執著求變呢?

想做到不斷革命,難度非同凡響。

嵇恒感嘆道:“大秦創制,各方都在轟轟然向前推,可誰都沒看到隱藏在腳下的陷阱,有的官員或許看到了,卻連大喊一聲都不能,這未嘗不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扶蘇深吸口氣,他拱手道:“先生,土地兼並之害已危及天下,不知先生可有良策根除。”

嵇恒默然不語。

扶蘇卻依舊堅持著。

嵇恒看著扶蘇目光炯炯的盯著自己,望著那滿眼的殷殷期待,嘆息了一聲,道:“田產之事,自古第一難題也。”

“根除兼並,形如為淵驅魚也。”

“豈有那麽簡單。”

扶蘇咬牙道:“再難也要解決。”

他自是看得出來,嵇恒比自己更了解土地兼並之實情。

而且根除兼並本身之難,在當下就已很難有所作為了,更不說秦廷面臨著內憂外患的諸多大事,大秦眼下也無余力去斧正,也實在沒有精力,讓自己再去大肆折騰根除土地兼並之黑惡。

但這是他怎麽都不能接受的。

大禍已經顯出端倪。

不察覺則已,既已察覺,豈能漠視不管?

若繼續聽任民田流失,分明是聽任農人變成奴隸。

農人無田地,卻要繳納田租,還有為貴族豪強剝削,此等重壓,何人能承受的起?

等到農人難承其負,恐就是天下大亂之時。

他豈能不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