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2章 法之天下,儒之教化!

四下一片死寂。

隔了一會,張蒼才繼續道:“李斯跟我都沒有自己的思想,依舊沿襲著夫子之學,因而在我們身上,儒即是法,法即是儒是適用的。”

“但像韓非子這般,早已擺脫儒學束縛,初期讀商、管之書和孫、吳之書,中期學儒墨,後期學黃老,而後專研‘性惡論’,集百家之所長,成自家之言者,儒即是法,這個說法對他並不適用。”

“這一點《韓非子》可明證。”

“《韓非子》一書從始至終都跟儒學背離。”

“在夫子眼中,儒學是需要法理學或法治學說的,法制與禮制是儒家治政的兩個不同側面,需要相輔而行。”

“但韓非子不同。”

“他堅定認為法是法,儒是儒,兩者不能並兼。”

“甚至還提出儒以文亂法之言。”

“韓非子是從儒入法。”

“自成一系。”

“不過這也跟韓非子始終未得重用有關,他雖學富五車,但一腔才華,並未得到真正實踐,很多想法只流於書籍,並未得到真正的落實,也沒有跟實際結合,最終只是水中月、霧中花,理論有余,實踐不足。”

“難言優劣。”

“這或也是韓子的不幸。”

張蒼輕嘆一聲。

對於韓非子,他很是敬佩。

他自認才華橫溢,就算是李斯,也不放在眼裏,但對韓非子,卻不敢有絲毫小覷。

荀子門下弟子眾多,才華橫溢者更眾。

而荀子的存在,猶如一座巍峨高山,將他們牢牢的籠罩著,他們受其利,卻也被深深困在了荀子思想之中。

但韓非子卻能擺脫荀子影響,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走出自己的道路,屬實驚艷絕倫。

他自認自己做不到!

正是因為仰望過荀子這座高山,才知道登臨甚至超出這座高山之艱難。

難於登天。

張蒼收回心神。

他看向扶蘇,已猜到扶蘇的真實想法,緩緩道:“公子是想問大秦日後會行儒還是法吧。”

扶蘇鄭重的點了點頭。

張蒼坐回自己的位置,沉思了一下,搖了搖頭道:“我其實也不知道,但經過上次公子提點,我下去思考了一下,正如嵇恒所言,大秦日後恐會行‘君儒臣法’。”

“陛下所為旨在驅儒。”

“驅儒非是不用儒,而是取仁義為用。”

“何為儒家?”

“天下對儒家是這般看法。”

“儒家者流,蓋出於司徒之官。”

“助人君,順陰陽,明教化者也。遊文於六經之中,留意於仁義之際。”

“袓述堯、舜,文、武,宗師仲尼,以重其言,於道最為高。孔子曰‘如有所譽,其有所試。’”

“唐、虞之隆,殷、周之盛,仲尼之業,己試之效者也。”

“大爭之世之所以不用儒家,就在於儒家惑者既失精微,辟者又隨時抑揚,違離道本。苟以嘩眾取寵。後進循之,是以五經乖析,固儒學寖衰。”

“此辟儒之患!”

“但在我看來,這番認識過於籠統。”

“儒家,其實是以‘禮’為核心,加上以血緣為紐帶構建的‘宗法’。”

“當世儒學推崇的‘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忠孝廉恥勇’等等,其實都只是用來粉飾門面的。”

“這些粉飾門面的東西,儒可以用,法同樣可以用。”

“公子或有些難以理解。”

“我以‘禮’舉例。”

“儒家的‘禮’是復古的周禮,是以孔孟之學為根基。”

“大秦的‘禮’是李斯等儒法一系官員,制定的法禮。”

“兩者本質有明顯差別。”

“大秦旨在以秦法為根基,以荀子之學為輔,借‘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忠孝廉恥勇’為用,創造出一套法之制度下的新體系,只不過儒家霸占‘仁義……恥勇’等太久了,朝廷需要將這些粉飾門面的東西從儒家手中奪過來。”

“據為己用!”

“不過……”張蒼警惕的看了看四周,提著衣角站了起來,快步走到扶蘇近前,又略顯不安的看了看四周,低聲道:“陛下真正的意圖恐是想實現‘法之天下,儒之教化’,不過這個儒,指的就是‘仁義禮智信’這些粉飾。”

“看似為儒皮,實則為法骨。”

“只是儒家竊占這些大義太久,朝廷想奪回來,沒有那麽容易。”

“甚至很可能,奪取不成反被奪。”

說完。

張蒼慌張的看了看四周,快步的回了自己位置。

扶蘇心神一凜。

經過張蒼的講解,他已全想明白了。

秦儒疏離,秦儒相輕。

大秦自商鞅變法以來,從來就不待見儒家。

過去如此。

而今同樣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