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泥土(第2/3頁)

但重新做人比重新投胎還難,鐘慎臉色一白,沉默幾秒說:“對不起。”短短三個字,竟好像把他的靈魂掏空,再說不出別的句子了。

僵持半晌,鐘慎勉強找回語言能力:“你先回去行不行?讓我一個人安靜會。”

“……好!你待著吧!”鐘念用力一抹眼淚,丟給哥哥一個失望透頂的眼神,氣沖沖地摔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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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點多,奚微開車回到了明湖畔。

他本意沒打算回家,一時火氣上頭沒想好去哪兒,本能幫他選了一條最熟悉的路線。

停車時夜色正濃,湖畔有人垂線夜釣,奚微降下車窗,冷風和霧倏地吹進來,鼻腔嗅到熟悉的潮濕,他解開襯衫頂上的衣扣,緩緩吐出口氣。

已經不想再回想,但剛才聽見的那番話實在令人難忘。氣性過後,奚微又突然覺得,鐘念的態度有點奇怪。

按理說,鐘氏夫婦一個是警察,一個是教師,品性不至於太差。姑且當他們人品欠佳,那也要講最基本的道理:強迫是強迫,自願是自願,兩廂情願的包養無論如何也不能叫欺男霸女,除非——

鐘慎無顏面對家人,編了一套“被強迫”的謊話,導致家人態度偏激,把問題都推到奚微頭上。

除此以外,還有什麽解釋?

難不成奚微真的欺過他、霸過他?七年前沒發生過這種事吧?奚微一點也想不起來,倒是記得鐘慎一開始就乖巧得很,雖然笨拙但一直努力討好奚微,是個非常敬業的情人,否則奚微也不會在初夜失敗後還留著他。

算了。奚微默然望著夜色,心想,他沒必要給鐘慎找解釋。回顧過往七年,鐘慎在他面前一直戴著面具,面具下那張臉什麽模樣,他從來不了解。既然不了解,想來鐘慎在背後罵他也不算稀奇,哪有員工不罵老板的?他見過太多了。

只是沒想到,他之前覺得鐘慎的心機不高明,做事總露痕跡。現在再想,這反而是鐘慎的高明之處,扮豬吃虎,連他也蒙蔽了。

奚微按了按眉心,煩躁不減,下車走到湖邊。

他終於後悔,情人不該養這麽多年,不論有沒有感情,同一個物件在身邊擺太久,容易形成習慣,丟掉的那天主人難免心裏不適。

七年實在漫長,長到連這片湖鐘慎也陪他看過無數遍。

有一回,是兩年多以前,奚微慶祝二十七歲生日,夜裏從眾星捧月的酒宴上回來,發現鐘慎在湖畔回家的必經之路上等他。

鐘慎手裏捧著一罐泥土,告訴他,是在附近挖的,送給他當生日禮物。

那天奚微喝了不少酒,醉意醺著夜色,他施施然下車,拽住鐘慎的衣領親了口對方,嘲諷道:“一罐破泥,你糊弄誰呢?丟進狗窩裏小白都不要。”隨後一揚手,把玻璃罐扔進了水裏。

湖岸邊水淺,鐘慎竟然立刻翻過圍欄,趟進水裏把罐子撈了回來。

上岸時他身上沾滿了泥水,臟汙不堪,只有玻璃罐被他洗幹凈了,又遞給奚微。

鐘慎說:“等我說完‘生日快樂’再扔行嗎?”

奚微漫不經心:“我今天聽膩了,不差你一句。”

他真是喝醉了,拿到手裏又想扔,鐘慎早有預料,牢牢按住他的手,有點難堪地說:“這個禮物有用意的……”

奚微好奇聽著。可能是見他醉酒,沒平時嚴肅,鐘慎也敞開了說:“我不想送你用錢能買到的東西,你也不稀罕。”

“所以你就送了個一文不值的?”

“不,你不覺得泥土很特殊嗎?”鐘慎說,“在中國神話裏,女媧造人用土;在希臘神話裏,普羅米修斯造人用土;在聖經裏,耶和華造人也用土……”

奚微笑笑:“你想給我造個人?”

“……”鐘慎噎了下,語塞。

濃夜裏他的面容浮上一層窘迫和憂郁,大約是終於認清自己不適合玩浪漫那套,奚微也不買他的帳,認命地放棄煽情,用普普通通的語氣說:“我只是覺得,很難找到和你之間的牢固聯系,你是你,我是我,從來都不是‘我們’。”

“所以呢?”

“但追溯到千萬年前,我們來自一捧泥。”鐘慎的手指沾染湖水的涼,幫奚微打開玻璃罐,“這是我們。”

“……”

“生日快樂,奚微。”

那是奚微印象最深刻的生日禮物,各種意義上。但他實在太醉了,第二天醒來時不確定昨晚發生的一切是不是夢。

裝著泥土的玻璃罐擱在他收到的無數禮盒之上,鐘慎不知所蹤。

他發消息問:“你昨晚對我說什麽來著?”

鐘慎回復說“沒什麽”,似乎出於某種隱晦心態,不想再重復一遍。

奚微也沒刨根問底,左右不過是鐘慎討好他的一個節目。鐘慎編排,他給獎勵,一如他們一直以來的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