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楊正誼發現閉關出來的安也有一些不對勁, 這一條倒是非常順暢地過了,她在商場人潮湧動的人群中央看著模特露出了一抹微笑,不是手機發給他的那張甜蜜笑容,而是那種釋然松口氣又帶著一絲絕望味道的笑容詮釋得非常完美。
楊正誼安靜地等安也演完, 揮了揮手, 示意今天的內景拍攝結束。
提前收工,還有兩個鏡頭他似乎沒有什麽心情拍了, 只是蹲在攝像機前反復看著回放, 抽掉了半包煙。
在今天之前, 楊正誼覺得坊間那些關於安也精神出問題的傳言應該是謠傳,拍攝一個月了, 安也的狀態都很穩, 已經是個優秀的專業演員了,他甚至沒看出來她存在出戲困難的問題。
但是這一條之後,楊正誼沉默了。
阿嬌的絕望是他在說戲的時候沒有和安也溝通過的,也是他和朱編一直在猶豫的——他們到現在還沒有徹底定下來結局是否需要開放性,是絕望到底,還是留一絲亮光。
所以他們在說戲的時候, 都是按照現有狀態說的, 演員也都按照現有劇本演, 阿嬌在這裏, 其實不需要那麽深層的情緒, 阿嬌在這裏, 是唯一的陽光。
但是楊正誼不得不承認, 安也這樣的演法, 比他想象的那個畫面要有沖擊力得多。
也讓他有點在意,安也剛才在化妝室裏說恐懼是忘不掉的那個樣子。
她在恐懼什麽?
楊正誼看著安也卸了妝從化妝室裏出來, 穿著她那件片場專用的從頭兜到尾還專門充了好多鴨絨進去的煙灰色羽絨服,包得連眼睛都快要看不見了,晃晃悠悠地進了她自己的房車。
她身後跟著的是她那個實心的助理,抱著一堆不知道是什麽的包包衣服一臉凝重地跟在她後頭。
房車關上了。
楊正誼吐了口煙嘆了口氣。
***
蘭一芳進了房車就反鎖了車門,非常安靜地挪到了房車最裏頭的一個小凳子上,讓自己盡量毫無存在感地縮著。
這是她最熟練的節奏,她做安也助理以後,安也拍戲以後十次有八次都會進入的節奏。
安也會在某一天突然就變成今天這樣,在房車上把自己整個人都包起來,不說話,不睡覺,就像現在這樣僵直地躺著。要等到外頭有人來敲門叫安老師,她才會直挺挺地坐起來,夢遊一樣地出去。
但是出去了,就會變得比較正常,最多就是反應慢一點,或者看東西沒什麽焦距,像是被摁了暫停鍵的洋娃娃,等場記打完板子,她就會以角色的樣子活過來。
通常安也進入這種狀態,拍戲過程就會非常順利,但是蘭一芳的壓力就會變得很大,她是貼身助理,所以知道安也這樣直挺挺躺著的時候嘴裏會一直念念有詞,背台詞,背歌詞,甚至背日常對話——就是她今天一整天聽到的所有對話。
沒有語調沒有標點符號地背,很輕,像是念咒。
這次拍戲一個月了,安也都沒有進入這樣的狀態,蘭一芳還松了口氣,還在想是不是因為遲拓回來了,她總覺得有遲拓在的時候,安也心情會好很多,就像濃霧那天他們在九院踩點一樣,她以為安也當時就會變成這樣,結果沒有。
蘭一芳其實很害怕,安也這種狀態的時候,安也不是安也的感覺非常明顯,非常……像瘋子。
所以這種時候,她通常會反鎖好門,把自己縮在角落裏,和安也一起互相縮著,困了就睡,渴了餓了就自己弄點吃的,安也有自己的生物鐘,如果餓了渴了也會自己弄,只是那種夢遊的狀態,蘭一芳都會假裝自己沒看到。
她也會高度緊張,害怕有人在非拍攝的時候來找安也,發現安也現在這個狀態。
她甚至在開小會提到嚴萬會攻擊安也精神狀況的時候,選擇了閉嘴,她不敢把這件事說出去,她怕齊唯知道這件事會離開,也怕遲拓知道這件事以後會放棄給安也解約。
她幫不了安也太多,所以只能幫安也反鎖門,和她一起在這片虛無中熬著。
每一個靠近的腳步聲都會驚得她眼皮直跳,每一次敲門聲對她來說都是索命鈴。
蘭一芳也學著安也,用毛毯把自己裹緊,閉著眼睛開始屬羊。
第一聲敲門聲響起來的時候,她幾乎要以為這是要地震了,空間裏太安靜,只有安也囈語一樣不知道在背誦什麽,所以這咚的一聲把蘭一芳嚇得直接從小凳子上彈了起來,撞到頭,哐的一下。
安也囈語停了。
蘭一芳這個角度能看到那坨灰色的羽絨服像是被凍住一樣定格在某一個非常不舒服的角度。
門又被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