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晚上七點多,外頭醞釀了大半天的雲層終於開始發威,狂風大作,電閃雷鳴,還在晚自習苦哈哈分析錯題的學生們被炸雷嚇得一激靈,大雨傾盆而下。

雨滴太大,間或還有米粒大小的冰雹,噼裏啪啦地在樓下的車棚上,聲音蓋過了老師的講課聲。

班裏有一瞬間的躁動。

窗外宛如世界末日的暴雨景象刺激了少男少女的腎上腺素,英語老師在講台上用麥克風喊了兩聲沒壓住,索性讓他們來玩接龍,每人來一句跟雨有關的英文句子。

高三生應該是全世界最希望世界末日的群體之一,路上隨便溜達一個喝醉了酒的大漢到他們嘴裏就能被傳成喪屍圍城。

英語接龍肯定比分析錯題有意思,班裏同學在暴雨裏興致勃勃,笑聲不斷。

這樣的暴雨持續下了十幾分鐘,風停了,暴雨反而更加傾盆,雨滴打在教室窗戶玻璃上,噼裏啪啦地像打仗。

二十分鐘後,年級主任在廣播室宣布,今天的晚自習提前下課。

接下來就是各種安全須知,讓大家不要在學校裏徘徊,到家以後都在班級群裏簽到。

全年級都炸了,明明只是少上了一節半課,大家卻像提前畢業一樣瘋了,年級主任在廣播裏廣播了八百次盡快回家不要在班裏逗留,都沒有趕走這群短暫快樂的學生。

安久久也短暫地快樂了。

哪怕家裏沒人,哪怕最近破事一堆,她還是被快樂傳染,久違的給遲拓發了個果凍抖抖抖的表情包。

遲拓那邊肯定在忙,沒有馬上回她,她也沒有被影響心情,回家的路上全身濕透還在哼著不成調的歌。

可有時候,老天總是看不慣已經身處谷底的人的短暫快樂,安久久到家剛和王珊珊打完電話報平安,家裏就沒電了,啪得一聲整幢樓的人都在罵娘,安久久當時正一邊燒水煮面一邊玩手機,眼前一黑一激靈,手機哐得一聲掉進了還在半開不開狀態的水裏。

安久久:“……”

她關了火,站在廚房裏長久的安靜。

那一刻她心底翻湧上來的煩躁讓她想把整幢樓屋子裏灶台的火全都打開,在漫天火光中喊一聲恭喜發財。

可最終,她什麽都沒做。

她就這樣靜靜地站著,隔著廚房的窗戶看著外面的潑天大雨。

其實很吵,晚上八點鐘是正熱鬧的時候,突然停電,樓上樓下都是咒罵聲,這老破小的房子年久失修,頂樓的人在用滿嘴問候語訴說自己停了電還得到處接屋頂漏水的悲慘遭遇,一樓的大媽則在用同樣的問候語言慰問快要湧進樓道的積水。

雨仍然不知疲倦地下著,雨聲和樓道裏的人聲一樣震耳欲聾,只有安久久這裏是安靜的。

漆黑,安靜,像是她每個嗜睡時期的噩夢。

說不上來是什麽心情,只覺得煩躁,壓都壓不下去的煩躁,覺得天氣是狗屎,生活是狗屎,自己也是狗屎。

眼睛逐漸適應黑暗後,她盯著鍋裏面躺著的手機。

這個用了好多年的破手機掉到溫水裏頭,用是肯定不能用了,但是不知道她如果開火繼續煮會不會爆炸。

應該會的吧,裏頭有鋰電池。

她手慢吞吞地伸到煤氣灶的開關上,腦子被外頭的吵鬧聲弄得酸脹疼痛,心裏面想看爆炸的念頭反而越加清晰。

她父母要離婚,她親爸爸說她長得一臉狐媚相,她那個平時對她親親熱熱的爺爺奶奶因為一個還沒生出來的男孩子,跟她媽媽說這房子就是他們的,讓她媽媽別離婚,到時候把那男孩子接回家,一兒一女皆大歡喜,自古以來大房都比二房有底氣。

他們家比外頭這毫無預兆下的暴雨還要荒唐。

擰開煤氣灶開關會有噼裏啪啦的打火聲,黑暗裏,火星的顏色是湛藍色的,最冷的顏色,最高的溫度。

她家煤氣灶是最便宜的那種,沒有牌子,她媽媽在舊貨市場淘的,每次都需要轉好幾次才能打著火,安久久抿著嘴在黑暗裏認認真真地試。

近乎執拗地,看著煤氣灶的打火頭在黑暗裏像煙花一樣閃爍。

直到聽到外頭砸門的巨響和非常大聲的一聲安久久。

火花戛然而止。

安久久反應慢了半拍,回頭。

她現在的精神狀態有些像被按了暫停鍵的視頻,外頭巨大的砸門聲讓她又被按下了播放鍵,適應了黑暗的視線急速略過了家裏的擺設,她直愣愣的看著大門口。

精神被拉回現實,她終於能在暴雨聲中聽清門口的說話聲。

應該是住在她家對門的那個老太太,操著望城本地方言。

“我看到這丫頭進門的呀。”老太太的聲音中氣十足,“怎麽沒人應呢,要不要報警的啊?”

“我打110。”遲拓的聲音。

安久久一激靈。

跑到門口開門的時候還聽到老太太在嘀咕:“她進去的時候還挺高興的啊,還跟我打招呼了咧,也沒見她出來,別真是出了什麽幺蛾子事哦。造孽,攤上這麽一個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