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四方天(二十二)

坐在湖邊等待莫白的鐘研心中突然升起一種強烈的危機感:不要擡頭看!

她連忙將坑裏的杜衡翻了個面,讓他面朝下趴著,自己也將頭埋在膝蓋裏,不敢再看天上的夕陽,也不敢看湖面上夕陽的倒影。

不僅是鐘研,“終末之城”所有居民仿佛聽到了什麽指令,他們同時按下暫停鍵,找個地方閉上眼睛,進入休眠中。

所有人閉上眼後,那輪血色的夕陽開始發生改變。

湖面上夕陽的倒影消失,化作一個高大的巨人。

巨人身高數百米,宛若一座巍峨山峰般矗立在湖畔。

祂看到湖面起了漣漪,巨大的手掌托起,掌心出現一口巨大的鐘。

“當——”

暮色下,沉悶的鐘聲重重響起,低到極致的音壓籠罩在湖面上,湖面蕩起的漣漪被壓制下來,湖面重新像死水一般平靜。

湖水的漣漪停了下來,巨人心中的澎湃卻在繼續。

祂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些已經被祂埋葬的,痛苦的、悲傷的、充滿希望又重歸絕望的事情,猶如滴入油鍋中的水滴,讓祂的心沸騰起來。

“不行。”巨人低吼道。

“當當當——”

鐘聲不斷響起,沉悶的聲音在巨人的耳邊回蕩。

“沉寂之鐘”,這是“黃昏”的超星級武器,也是祂靈魂的一部分。

“鐘”同“終”,這口鐘的鐘聲可以讓一切事物沉靜下來,無論是憤怒的、仇恨的、殘忍的、暴戾的等負面情感,還是雀躍的、幸福的、喜悅的等正面情感,全部會歸於沉靜,歸於終結。

除了希望。

不管“黃昏”如何壓制,都無法鎮壓祂內心深處不切實際的希望,於是祂發動了“埋葬自我”,埋葬了祂的希望。

如今,這希望又如野草般生出嫩芽,在祂死寂般的內心中破土而出。

它是那樣稚嫩,充滿了生命力,讓人見之心喜,讓人忍不住呵護它長大。

可是不行。

嫩芽的生長需要陽光和雨露,它應當在朝陽下生長。

而祂是“黃昏”。

“黃昏”不需要希望,怪物的世界中沒有朝陽。

祂伸出手,重重地錘擊“沉寂之鐘”,鐘聲宛若悶雷般擊在祂的靈魂中,伴隨著靈魂的抽痛和“黃昏”的哀鳴,小小的嫩芽被粉碎了。

“黃昏”單膝跪地,早已淚流滿面。

誰又懂得親手扼殺希望的痛?

“黃昏”輕輕拭去臉上的淚水,神情重歸平靜。

沒關系,已經結束了。

祂剛要收回“沉寂之鐘”,心中卻是一顫,那小小的嫩芽,竟然再一次在那堅如磐石的內心中,探出了頭。

“黃昏”顫抖著擡起手,又一次重重地錘響了“沉寂之鐘”。

祂親眼看著那棵嫩綠的新芽再次枯萎粉碎,另外一條腿也控制不住地跪下,無力起身。

有誰能夠承受這樣一次又一次震碎靈魂的痛?

“黃昏”無力托起“沉寂之鐘”,大鐘放置在腳邊,祂雙手掩面,抑制著哭泣。

然而,內心的希望又再次冒出頭來,它在“黃昏”心中友好地打了個招呼,快樂地招搖著。

“黃昏”疲憊地舉起手,放在“沉寂之鐘”上。

可是這一次,祂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再次敲響“沉寂之鐘”。

祂不由發出一聲低吼:“‘涅槃’!”

能夠喚醒祂已死的希望,讓那棵嫩芽一次又一次於死寂中復蘇,這是“涅槃”之力!

莫白正在用這股力量同化祂的靈魂。

祂每一次使用“沉寂之鐘”,攻擊的都是祂自己的靈魂。繼續下去,祂的靈魂會承受不住這連續的重創,無法壓制體內的力量。

“‘涅槃’!有本事出來相見,鬼鬼祟祟地做什麽!”“黃昏”低吼道。

“黃昏”聽到莫白說道:“我不是不想出來,湖水太深,我遊不上去。”

莫白的聲音很輕松,沒有自責,也沒有負擔,她像那棵破土而出的希望嫩芽一般,如此舒展愜意。

“黃昏”雙手一分,湖面斷崖式分開。

莫白從湖底飄起,凝立在空中,與“黃昏”的眼睛持平。

浮空對於莫白來說,不過是用“環境優化”優化一下空氣浮力而已,甚至不需要動搖規則,是非常簡單的事情。

“你已經掙脫了‘埋葬自我’,明明可以自己回到水面上。”“黃昏”對莫白說道,聲音中藏著一絲惱怒。

祂是“黃昏”,祂不該憤怒的,可莫白以“涅槃”之力喚醒了祂內心的情感,祂忍不住為莫白的態度動怒。

莫白道:“‘自我’只有自己才能埋葬,只要自己想爬出來,就可以走出來。我的確戰勝了你的能力,可以憑借自己的力量離開‘埋葬之湖’,可是你不行。我同化你的‘自我’,只有你才能釋放湖底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