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7章 夜談(第2/2頁)

陳與義道:“此次新安一案,下官也是感觸良深。采風官員到地方,目光確實與一般官員不同,可以觀察到一些本不被注意的東西。這些東西在地方人人皆知,官員和外人卻不知道。”

王宵獵道:“是啊,他們看到的,是其他官員不了解,甚至是要隱藏的。沒有這些人,我們也就不了解社會。現在采風官員地位低微,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後續他們越來越熟練,有了功績,會再行調整的。”

說到這裏,王宵獵嘆了口氣:“說句實話,我最看重的就是采風。這一整個系統,如果做好了,把民間的真實情況顯露出來,對官員就是很大的震懾。不管說的是好的,還是壞的,官員都會小心看待他們。官員這個身份,只要有機會,他們就會欺上瞞下。不說那些宵小之輩,就是對普通人,欺上多有功勞,瞞下可以隨心所欲,這個誘惑就夠吸引人了。不欺上瞞下,多花許多精力,還比不上原先不用力氣的時候。他們怎麽選?”

陳與義道:“宣撫說的是。願意迎難而上,真正解決問題的人還是少。”

王宵獵道:“沒有采風這麽個系統,上面不知道下面的事,怎麽能夠治國呢?當然,采風並不能解決所有問題。如果采風系統再與行政系統配合,那就沒有用處了。”

陳與義默默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麽。

采風是中國政治特有的傳統,周朝有《詩經》,自不必說。秦漢樂府,一直傳承到魏晉之後。後來隨著讖緯之學逐漸被廢除,采集民間詩歌的傳統就漸漸斷了。

這個傳統斷掉,固然民間不能再利用讖緯掀起大亂,但也使政治成了從上到下一條線。對統治者來說,這是非常不利的。即使天下鼎沸,皇帝居深宮之中,對實情不了解的大有人在。

這樣做很難說是好是壞,但在王宵獵這裏,必須把采風的積極意義發揮出來。政治不能只有從上到下一條線,還要有從下到上的線,形成一個閉環。皇帝居於這兩條線的中間,才能陰陽相濟,政通人和。

你不能指望有了這個制度,從此就政治清明,天下太平。有好的制度,還要有執行制度的人,缺一不可。

這是中國文明的特點,不偏執一點。

歐洲文明,一個最顯著的特點,就是強調理性,強調理性獨立於世界而存在。這個理性,不能理解為理智、道理等意思,而是西方哲學中,與感性相對、超越感性的理性世界。

前面為什麽舉砝碼的例子?因為砝碼不只是砝碼,而是一整套的稱重的理論。西方哲學認為,這套理論,也就是理性世界是真實的,而並不是虛幻的。與此對應,他們認為理性世界是真實的,是世界的彼岸。

為什麽說黑格爾、康德等人在哲學史上的地位,與唐宋諸大儒在中國思想上的地位相當?因為唐宋諸儒,在先秦諸子定的仁、義、禮中走不出來,思想總是在裏面打轉。雖然他們講天即理,心即理等等,實際只是一些技術性的花招,並沒有根本的改變。而黑格爾、康德等人,也在以前的哲學家定的理論中打轉。他們講理性世界與感性世界,不管有多少技術手段,不管是講本我、自我,還是唯物與唯心,實際都沒有從前人的理論中出來。

在歐洲之外,比如中國、阿拉拍、波斯、印度等地,因為歐洲實現了工業化,便去學歐洲文化、思想。他們接受了西方人的一個觀念,即歐洲之所以發達,是因為歐洲的思想,尤其是哲學。對於歐洲人來說,當然可以這樣講,因為他們的哲學與工業化相伴,一起發展起來。但對外人來說,工業化真的是歐洲哲學的關系?

工業化實際上是不斷地否定從前知識,知識隨著工業化不斷更新來的。不但是哲學,還包括政治、經濟等各方面的理論,包括神學。

歐洲對理性世界的推崇,必然會引向神學。所以說,耶酥可能出生很晚,但是歐洲的思想,當你穿過了時光的層層迷霧,會發現在時光的盡頭,總有一個上帝在那裏。

中國的科學家,當然很多是堅定的無神論者,但也有很多人相信造物主。因為他們學的西方科學,總是被納入一個神學體系中,不知不覺就信了。不一定相信宗教,但是他們信造物主。

當穿過時光的盡頭,王宵獵終於明白,人對世界的認識是不同的。這種不同,在中國,並不是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的差別,而是信不信道的差別。前世學的理論,只是一種認識,而不是一種自己抄的教材。

抄什麽呢?西方的思想已經陷入混亂,科學已經明顯不適合西方哲學,多笨才會去抄啊。唐宋時期,從中國文化中重新總結一種政治理論,也比抄西方政治靠譜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