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世界是暗色的,但同時也是溫暖又讓人安心的。

讓葉知秋不自覺想起了,自己五六歲時,王叔“無意”中向他透露出,陶若晴並非他親生母親的那段時間。

那些漆黑的夜晚裏,將他徹底包裹住,唯一能給他安全感的溫暖被窩。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遭逢巨變。”

巨大而洶湧的不安如浪潮般無情地向他襲來,將尚且年幼的他徹底埋進了漆黑的浪潮底部。

未知的恐懼與不安如影隨形,讓他近乎窒息。

他變得敏感,易怒,無理取鬧……

需要用各種出格舉動來博取家人的關注,以一遍遍來證明,自己仍是被愛著的。

他變得“驕縱”,“任性”,“唯我獨尊”……

也因此,更讓葉洪憲厭惡。

而以前,那些他從來不在意的小細節,也漸漸開始成為了他心裏的針與刺。

尤其陶若晴和葉錚葉知夏兄弟間,無意表現出的,那些與他完全不同的親密小動作,更是格外精準,一下就能擊中他心底的弱點。

讓他總是情不自禁就會生出一種,他們才是一家人,而他不過是個外人的想法。

直到後來他漸漸看透之後,才終於意識到,那怎麽可能是無意間表現出來的呢?

那其實全都是陶若晴的精心設計。

為了更好地掌控他,事實上,從嬰幼兒時期開始,她就已經在通過各種方式對他進行PUA。

這不過是眾多手段中最普通的一種罷了,類似於“狗哨效應”。

所有人都認為,作為繼母,陶若晴對他是極好的。

甚至於,連他自己也一直這樣認為。

可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麽缺乏安全感,又有多麽渴望,可以早一點擁有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家。

他希望,那個家裏的人看他的時候,可以一直全心全意。

而不是像在葉家那樣,總是會讓他生出一種,自己被排斥在外的“外人”感。

這樣的想法讓他忍不住心生愧疚。

也是因為那份愧疚,他對陶若晴更好,也更加努力地想要把那種“背叛家人”的想法徹底壓制住。

只是,越是壓制便越是反彈。

從六歲那年知道陶若晴並非自己生母開始,他陷於這種忽高忽低,忽明忽暗的情緒,忽冷忽熱,又如火似冰的煎熬中已經許多許多年。

而其中,只有夜裏,那可以將頭臉全部埋進去的被窩能夠讓他稍覺安心。

不用擔心有誰會看到他的眼淚,脆弱,又或者恐怖與仿徨……

溫暖,幹燥,掩護他釋放掉所有的負能量,讓他覺得舒服又安心。

猶如現在,秦見鶴的掌心。

心底驀地就暖了起來,葉知秋唇角情不自禁地翹了起來。

醫生已經離開,幾位醫護人員進去準備將病人轉到ICU裏去,急救室房門開了又關,外面空前地安靜了下來。

似乎被葉知秋唇角的笑意刺傷,陶若晴忽然嘶聲:“小夏呢,小夏呢,你還有臉笑?”

她狀若癲狂,和王叔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一遍遍撥打葉知夏的電話,卻一遍遍都是冰冷機械的女聲在無情提示。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

面對著她的巨大恐懼與絕望,葉知秋此刻微翹的唇角幾乎成為了最冰冷的利器,最無情的嘲諷。

憤怒讓熱血上湧。

陶若晴失了智般撲過來,像是想要將葉知秋徹底撕碎般。

她披頭散發,動作狠辣,哪裏還有半分往日的溫柔端莊模樣?

伸過來的手被人握住,秦見鶴將葉知秋護在了懷裏,不輕不重地將她往後推開。

“我看誰敢動他?”他冷聲,漆黑眼眸像覆了一層冰一樣,只一眼就足以讓人渾身冰冷,“葉知秋是我的愛人,誰若敢動他一下,我必拿他最珍視之人開刀,讓他付出不止千百倍的代價。”

陶若晴手軟腳軟,全身發抖著哭倒在了地上。

見狀,王叔忙上前去扶她。

他滿臉惶惑地去捂她的嘴,怕她真的惹怒了面前這尊煞神,會報復到葉知夏身上去。

陶若晴也被鎮住,她重新軟了下來,跪在葉知秋面前。

“我求求你,告訴我小夏在哪裏?”她問,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般猛地跳了起來,“是不是你,是不是你為了報復我把他藏起來了?”

聞言,葉知秋似笑非笑地往前逼近了一步:“我報復你什麽?”

下意識地,陶若晴張了張嘴,但隨即,她又重新緊緊閉了起來,一言不發。

只要她不承認,她就還是那個眾人眼中的好繼母。

而葉知秋,就只能是那個傷害整個葉家的白眼狼。

她想什麽,葉知秋心知肚明。

他安靜地看著她紅腫斑駁布滿淚痕的醜陋面容,看著她驚弓之鳥般無比戒備的眼神,極輕極輕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