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仲秋涼風掃過街巷。

阿姒眼上綢帶被吹得時起時落, 眉頭亦時松時緊。

接連試探下,直覺已變得遲鈍。她一時辯不清他的語氣是威脅,還是失落,或是藏著興致。也就無法判斷他是在說笑還是認真。

青年的話被風一吹, 平添失落。

他問她:“若我是那哄騙那書生的狐狸, 阿姒, 你會離開我麽?”

阿姒沉默了。

他淺聲低笑, 像是在自嘲。

阿姒正要表明態度,他忽然開始咳嗽。她只得把注意力轉回他身上, 可她尚存疑慮, 語氣有些別扭, 不似昨日那般殷殷關切:“你……沒事吧。”

“無礙。”他抑住咳嗽,“若我是因之前夫人懷疑我換人的事,有感而發編造了個自認更有趣的故事,夫人信麽?”

阿姒直言:“半信半疑吧。”

他又難受地咳了兩聲:“若我說我是那只狐狸, 夫人是會出於信任而懷疑此話真假,還是會毫不猶豫地離開?”

阿姒說不上來。

他在反問她對他有多少信任。

不能上他的套反過來自責, 但直說她不夠信任他也太傷情分。

她索性耍賴:“你總捉弄我,也實在太像一只狐狸,我想信任你也不敢。”

他低聲道:“是我不對。”

雙雙沉默著。前方傳來祁茵的呼喚:“快下雨了!回吧!”

阿姒迅速回神, 不過是一本話本子,一時證明不了什麽,她邁開步子:“要下雨了,我們先回吧。”

“好。”

青年牽住她的手,十指緊扣, 他手指嵌在她指間,存在感強到無法忽視, 蠻橫地把猜疑和生分都擠走。

馬車上。

祁茵今日很清醒,認出這位是她並不待見的晏書珩,但因兄長警告,只能假裝他是那位江郎君,此刻見晏書珩眉間似有低落,她譏誚道:“聽說你昨日拜見老師被拒之門外,跪著淋了許久的雨,真是風水輪流轉啊。”

祁君和拉住她:“別這樣。”

兄長發話,祁茵乖乖地不再為難,只哼了聲。心裏卻想著,這師徒情早該斷了,吳老先生仁義,晏書珩卻工於心計,要不是他聯合祁氏和皇族,誘導著野心勃勃的殷家挾持假太孫謀逆,她新婚夫婿能戰死麽?

她也就不會舊病復發,記憶錯亂時把阿兄認成夫君……

祁茵猛地掐斷思緒。

她也明白此事不是晏書珩一人所為,他們祁家也是主謀。她痛恨的,是無休止的爭鬥。此時見晏書珩失落,也算解氣,祁茵決定暫時放過他。

可話卻在阿姒心上留下轍痕。

她想起前夜灼燒得他做噩夢的高燒,和額際的傷疤。

他說,頭次生病有人照顧。

適才還用平靜的語氣問她:“夫人可會離開我?”

阿姒不由沉默。

她不了解他的過去,但從祁茵的話,也能知道這位恩師是他很尊敬的長輩,念在他被恩師拒之門外又淋雨生病的份上,她決定暫壓疑慮。

陽光透過帷幔照著阿姒側顏,繞上一圈溫柔卻疏離的微光。

晏書珩將目光從阿姒面上落到車壁,他們人雖隔著一尺,影子卻相依相偎。

倒也不錯,他輕彎嘴角。

.

後半日,晏書珩同祁君和外出,祁茵便邀阿姒一道看話本。

祁茵頗講究,在屋內燃了香。

阿姒輕嗅:“這香氣很特別。”

祁茵聞言亦嗅了嗅:“是和從前不大一樣,不過這是阿兄制的香,他房裏的香都是正經的香。他這人雖古板,但喜歡鉆研,不僅會寫纏'綿悱惻的話本,還會調催'情香呢,不過他不為自用,只是純粹想琢磨這其中奧秘,怕家中兄弟用他制成的香來做壞事,制好後都會損毀,所以他房中的香我都是隨便取用,完全不必擔心……”

她一說起兄長語氣便十分雀躍,可不知為何,祁茵越是誇祁君和,阿姒越感覺她話裏藏著綿長的遺憾。

祁茵雖咋咋呼呼,但照顧旁人時的耐心體貼同祁君和極像。見阿姒看不見,主動給她念本子。

念的是狐狸假扮書生的本子。

末了,她困惑道:“阿姒,你說人做戲做久了,當真不會入戲?”

阿姒聽出她不止是在問話本,但她猜不出她是希望祁君和受做戲影響,還是擔心他受影響,只說:“得看那人是何目的,性情如何。”

祁茵低喃:“也是,那樣一個心志堅定的人,怎麽會呢。”

出來時已至黃昏,祁茵怕阿姒無聊,塞給她幾本怪奇話本。

天兒微冷,可阿姒卻覺格外悶熱,後背甚至出了薄汗。

回到房中,她回想著今日祁茵的話,恍惚低喃:“我以為是我多心了,沒想到好像竟是真的……”

身上有些熱,腿腳亦乏力。

阿姒疑心她也染了風寒,摸索著走到窗邊要歇歇,甫一坐下,就覺身下坐著的不是冰冷的竹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