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公子無意

她抓了抓發辮,笑呵呵:“我從小是練出來的……你們在那生,幹這個也不在話下。”

圍觀眾少年嘆息,端午又得意,又不好意思。

尉遲問燕子京:“她是你從合浦帶出來的人?”

端午盤腿在廊下,將珠子對光平攤,念念有詞,剝弄算盤般輕攏慢挑,時而閉眼撫摸,時而握在手心。她用了一炷香功夫,將那串散掉項鏈恢復原狀。

燕子京似是而非,嗯了一聲。端午冷笑,見不得人的勾當,他怎能說出口?

尉遲笑了一笑,燕子京輕輕聳肩,他們都不反對。

燕子京再喝了幾杯,漸漸不勝酒力。

端午看他懊惱,忍不住說:“我來串吧。給我根上好的金線。”

他想告辭,被尉遲幾次輕輕擋回。到燕子京面色潮紅,自斟自飲之時,尉遲方娓娓道:“我從前去大都,令堂總留我住宿。客棧簡陋,子京你不妨在寒舍委屈住下。來人……”

老人哀聲:“哎,斷開了?我妻子一晚上才穿好的……”

幾個少年上來,攙扶著燕子京。

眾少年不約而同,把珍珠交給她。端午直嚷“慢點,慢點”,她用前襟捧好明珠,交還老人。

端午想:這男人若清醒,絕不肯留宿的,沒酒品少喝唄!自作孽,不可活。

那老人依言,抖抖索索把珍珠捧去。身體一晃,項鏈落地,順著地面向外,滾到柱廊。噼噼啪啪,斷開了線,端午和眾少年忙不叠捉珠子,好不容易搜全八十八顆。

燕子京錢袋在忙亂中落地,尉遲替他撿起,交給端午:“好好照顧你主人。”

尉遲吩咐:“把項鏈拿給燕大人瞧。”

端午抓著錢袋,不情不願,溜達在那人身後。他們七拐八彎,到了間布置和中原毫無區別的屋子。少年們將燕子京放床上,交待說:“你們爺八個仆人把爺要的都送進來了。洗漱水在簾內,桌上有解酒梅子,養神湯,被褥都熏好了。你伺候,我們不管了。”

燕子京審視珍珠:“是否合浦珠?我今年去合浦,沒找到一顆特別好的……”他眺望遠方。

端午從昨夜撐到這時,眼皮打架,耳鳴陣陣。她抱拳說:“不送,不送。”

端午視力不達,只知定有八十八顆大小不等珍珠。她好久不碰珍珠子,心癢難耐,踮了踮腳。

等人走光,她蹲上椅子,晃著頭把解酒的冰梅,伴著甘醇熱湯,慢慢品完。

打開盒子,裏面是條小大對稱的珍珠項鏈。

她看燕子京醉得人事不省,不由樂道:“你挺屍去吧,最好夢遊閻王府,還被招女婿!”

尉遲擊掌:“子京,你實在聰明。”

她聞聞手上殘余羊膻味,跑到簾內,把給燕子京用的水,給自己洗了手腳。收拾完畢,她拖著熏好香被褥到外間客廳,在地鋪上打了個盹。她想和田晚上不熱,等會兒能醒。

他瞟著尉遲:“好漂亮盒子。但願人們不會‘買櫝還珠’。”

不出她所料,醒後看沙漏,才過兩個時辰。她偷偷把被褥丟回醉人腳下。

燕子京居然一笑,白皙臉蛋生出少年神采,令端午大為奇怪。

燕子京心愛的紅蘭,正擺床頭。端午對著花莖,吐了兩口唾沫,只當澆花。

步履蹣跚的老頭兒,捧著個鑲嵌七寶的銀盒走來。

那男人一動,端午往後跳。不過,他只是翻身。他手上的石戒指竟不翼而飛。是掉了?

燕子京滿臉不信,嘴上道:“希望一賭為快。”

忽然間,床邊鏡裏,有什麽動了下。窗口有人?

尉遲說:“王子的病,需要純陰之美質。我有個寶箱,裏面有八十八位絕色佳麗。子京願意看看嗎?”

端午不作聲,小心移到窗沿,猛然開窗:“誰?”

端午心裏一陣恨。她聽尉遲也說備禮,忍不住歪臉。

一個苗條黑影,逃也似飛入走廊暗處。端午腳尖點地緊追,追到兩扇鎦金鐵門,人影早不見了。

“是嗎?我也準備了禮物。”

端午湊在門縫窺視,似有些女人正在閑聊,但怎麽都看不清晰。

燕子京頓顯嚴肅。尉遲舉杯笑道:“我準備派這人去向諾敏王子問安,並準備了禮物。”

門在內反鎖,端午也不想冒然進去。有人歡笑,有人嘆氣,有人奏起了五弦琴。

“公子,人來了。”

有女子歌喉委婉,先唱了幾首當地方言的曲子。正當端午要回頭,裏面人唱了首悲惻情歌。

燕子京聽到,手一滯,眼並沒瞅她。端午注意到他這只手多個石戒指。她從沒看到他戴過什麽飾品。想必他是入鄉隨俗,因西域商人喜歡戴耳環,戒指,項鏈,諸如此類。

“別指望在塵世有果實,

端午從走廊挪到樹蔭下,在不見光地方大快朵頤。她真餓了,少遇豐盛食物,也就沒啥骨氣。吃完了,還不忘舔掉盤中芝麻,再舔舔帶有甜腥的手指。她重回廊下站著,打了個飽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