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夠不到的手

但事與願違,評選結果寫在大紅紙上,在校門口公示兩周。肖涵每次都校門口櫥窗經過時,那幾個龍飛鳳舞的大字,總刺激著他的神經,讓他握緊車把,背挺得更直。他覺得別人都在看他,班上總有人在竊竊私語議論著什麽,而他只能更面無表情,更急步快走。

陳末在校門口感受到屈辱的時候,肖涵也感受到了。“自立獎學金”評選結果出來了,肖涵評上了。但他並沒有很開心,內心裏,他似乎盼望著能評不上——自己盡力了而評不上,似乎對自己對別人都是一個好交代。

進入高中後,肖涵覺得和以前完全不同。有一種無聲無息的壓力,從四面八方鋪天蓋地地把他包圍起來。他很清楚三年以後,就要面臨一場決定自己命運的考試。別人可以失敗,但他不可以,他人生的字典裏已經沒有“失敗“兩個字了,他能做的,只有背水一戰。他像一台機器,精準而正確,做所有應該做的事情——做優等生、做幹部、和老師搞好關系、和同學維持表面友好。這是他的面具,也是他的戰袍。

陳末恨得牙癢癢,一邊奮力推著車去車棚,一邊對錢佳玥說:“這個滅絕師太,總有一天我要她好看!”

肖友光的遺像擺在客廳的角落裏,上了初中後,肖涵就很少會去那前面念叨點有的沒的了。但照片上的眼睛看著他,一直看著他,無處不在地看著他。肖涵無數次地想象,終有一天,當他拿到交大的錄取通知書的時候,他會把通知書展開放在肖友光的照片前,有底氣地對他說一句:爸,我做到了。這一天必須來到,他絕對不允許它不來到。

校門口的人很多,執勤的,上學的,大家的目光紛紛落在陳末和她的頭發上。陳末火了:“我幹什麽了就不三不四了!”錢佳玥趕緊拉住她,對吳春華解釋:“吳老師,陳末的頭發是自然卷,是天生的,不是燙的。”吳春華轉過臉,意味深長地看了錢佳玥一眼,牽了下嘴角:“哦?天生的?我倒要去問問你們周老師。”接著,她很嫌棄地努努嘴,一邊放兩人進去,一邊大聲對執勤的學生說:“高一五班學生不戴校徽,扣一分。”

周六吃過,毛頭又來敲肖涵的門了。為了彌補上次兩人吵架的裂痕,毛頭最近恨不得把家裏的玩具都搬到肖涵家來。

她的口氣顯然激怒了吳春華,讓後者推了推黑框眼鏡,皺起眉來更仔細打量陳末。“你這個頭發……”吳春華用右手撥拉著陳末的自然卷,“校規裏面不許燙發,你知道麽?小小年紀,不把心思放在學習上,一天到晚想些不三不四的事!”

肖涵小時候很可憐毛頭,覺得這個小弟弟比自己還少一個媽媽,更加可憐。但當張啟明發財後,肖涵的心態慢慢有了點變化。他意識到毛頭和他之前的權力關系有了些微妙的偏差,他羨慕毛頭,羨慕他的沒心沒肺,並且有底氣沒心沒肺。偶爾,他甚至有些小小的嫉妒,有段時間,他刻意疏遠毛頭。

陳末和錢佳玥都朝陳末胸口望去,果然沒有校徽。“校徽我不知道,團徽我沒有,我又不是團員,”陳末滿不在乎道。

可是毛頭依舊熱情洋溢地跑到肖涵家裏來。他那樣真誠,那樣依戀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哥哥,掏心掏肺地想要把一切都分享出來。肖涵感到羞愧,他很害怕自己配不上毛頭真誠的感情。

“你校徽團徽呢?”吳春華板著臉,問陳末。

這次,真誠的毛頭剛進門,就笑眯眯地從袋子裏掏出了兩盤dvd。他的眼睛眯成線,炫耀又討好地說:“肖涵哥哥,看——”肖涵望了一眼封面,嘴巴立刻長大:“你從哪裏……”

但是,在校門口兩排執勤學生中間,陳末被站在門口的教導主任吳春華攔住了。

封面上,兩個半裸的女星媚眼迷蒙。白皮膚紅嘴唇讓肖涵腦袋一漲,下意識臉一板:“毛頭,你怎麽看這種……”

錢佳玥快速吃完了泡飯和油條,推著車慌慌張張走到新村門口時,果真見到了已經站在晨光裏的陳末。兩個女孩相視而笑,陳末表演著雙脫手的絕技,兩個人說說笑笑間騎到了二中。

毛頭早就大大咧咧插好了DVD,往沙發上一坐,撥弄著遙控器:“別廢話了,一起看一起看。”毛頭拍著沙發上旁邊的空位,神態自然,搞得肖涵就很尷尬。他很想義正詞嚴地說:“你自己看,我要做功課。”但是腳步走在客廳和房間門口,就釘住了。茶幾上那張碟片封面上寫《玉女心經》四個字,肖涵咽了口口水,掙紮了一下,眼光沒能挪開。

真奇怪,自己那麽喜歡的兩個人,為什麽不能也成為朋友呢?錢佳玥想不通。但是,十幾歲的她,心裏有不能重色輕友的義氣,從此再也不煞費苦心地去“偶遇”肖涵,而專心和陳末一起上學。當然,果真也沒再在樓道裏見過肖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