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莽夫的心(2)

陳文德擡手用力地搓了搓臉,搓得五官走了樣、靈魂歸了位,“別說我,還是說說你吧。”

“說吧。”她脫了鞋,隔著棉被,伸腿蹬了陳文德一腳,“怎麽一個月沒見,我等回來了個神經病?打仗把你打瘋了?”

茉喜審視著他,“我?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小武也不搭理我,我有什麽可說的?噢,我明白了,你是不是又要打我那孩子的主意了?”

茉喜沒理他,徑自下床端來了一杯溫涼的茶水。等到陳文德接過茶水一飲而盡了,她把茶杯放回原處,然後重新爬上了床去。

陳文德搖了搖頭。

茉喜拿著個繡花繃子,想要給小賴子繡個鯉魚戲蓮的小肚兜,然而笨手笨腳,繡得魚不成魚蓮不成蓮,只在繃子中央繡了個五顏六色的大線疙瘩。陳文德伸手奪過了她的繡花繃子瞧了瞧,忍不住一笑,“用腳丫子繡的?”

茉喜來了精神,“不是?”

對著前方的床帳子愣了良久,最後他一掀棉被坐起身,看到了坐在床尾的茉喜。

陳文德開了口,“不止。”

傍晚時分,陳文德睜了眼。

茉喜把“不止”這兩個字放在心裏咂摸了一遍,咂摸出了些亂七八糟的滋味,忍不住狐疑問道:“不止?”

茉喜不管他,自顧自地給他扒衣服脫馬靴,又出門讓勤務兵送來了熱水,自己擰了毛巾給他從頭到腳擦了一遍。及至把他收拾出本來面目了,她扯過棉被給他一蓋,讓他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大覺。

陳文德擡眼向她一笑,“還有你一個。”

茉喜費了牛勁,硬把陳文德從地上拖拽到了床上。她剛摟著小賴子睡過了午覺,床上被褥淩亂,又有她的香味,又有小賴子的奶味。陳文德臟兮兮地往被窩裏一滾,又把臉貼上枕頭蹭了蹭。

茉喜用手指一點自己的胸膛,“我?”

陳文德向外輕輕揮了揮手,“我打算睡一覺,滾吧。”

陳文德扭頭望望窗外門口,然後見神見鬼地向前探身,對著茉喜豎起一根食指,“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是你的好消息,你的。”

軍官微微地俯了身,遲疑著問道:“那司令打算……”

茉喜一把攥住了他的食指,“你好好說話,別像見了鬼似的。”

陳文德面無表情地又一點頭,“啊,我知道。”

陳文德扭過頭,在茉喜的手指上親了一下,然後轉向茉喜,他輕輕地出了聲,“一個多月前,萬嘉桂給我送來了一封信,他在信裏說,想要接你回去。”

軍官看了他的反應,也有些發怔,“司令,洪城縣怕是要失守啊。”

茉喜聽了這話,心中疼了一下——只一下。

陳文德仰頭看著軍官,愣怔怔地一點頭,“啊。”

“然後呢?”她直視著陳文德的眼睛問話。

那軍官氣喘籲籲地跑到陳文德面前,先是掃了茉喜一眼,隨即對著陳文德一立正一敬禮,呼哧呼哧地喘著說道:“報告司令,參謀長他——”忽然想起參謀長已經成了叛徒,軍官立刻改了口,“馬伯濤他帶兵往洪城縣去了。”

陳文德咧嘴一笑,“他說,只要我把你送回去,他就對我少開幾炮。我那時候還沒敗成這樣,所以我沒理他。”

正當此時,一名軍官從院門外小跑著進了來,一邊跑一邊高聲大嗓地喊司令。茉喜不認識來者,也從沒見過這麽慌裏慌張沒規矩的軍官,然而陳文德並沒有挑理,單是扭頭望向了門外。

茉喜繼續發問:“現在呢?”

臉上的笑容漸漸退了潮,他緩緩放下雙手,向後倚靠上了門框。艱難地伸展了兩條長腿,他對著茉喜眨了眨眼睛,可憐巴巴地輕聲說道:“我累。”

陳文德一歪腦袋一挑眉毛,做了個無辜的可憐相,“現在?現在所有的人都來打我,我不差他那幾炮了。”

茉喜還是幼稚,以為捅了天大的簍子也沒關系,以為一走了之可以解決所有問題。不過幼稚也罷、無知也罷,有她方才那一篇話,他就心滿意足了。

然後他伸手一擰茉喜的臉蛋,逗小丫頭似的笑道:“妾有意,郎也有情,這回高興了吧?”

這話一出,陳文德猛地擡眼注視了她。

茉喜冷著臉,狠叨叨地打開了他的手,“你到底要說什麽?”

茉喜的腦筋飛快地轉了一圈,隨即她開了口,“那咱們先吃飯,吃飽了換身厚衣服,趕緊從後門跑。事先說好了,我得帶上我兒子。你呢,你帶上小武。小賴子我管,行李和錢你們管,誰也別扯誰的後腿,怎麽樣?”

陳文德被她擊中了手背。收回手將手背貼上嘴唇,他吮了吮痛處,然後放下手,盯著茉喜繼續說道:“你跟我好了一場,臨到最後我完蛋了,我不能拉著你跟我一起見閻王。你不是一直想給姓萬的當小老婆嗎?行,這回我放你和你那崽子走,臨走前我再給你一筆錢。要是姓萬的嫌你讓我睡了一年,不要你了,你手裏有錢,自己過也餓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