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幹城/回憶般的柔光靜好,仿佛臨水照花的倒影(4)

玫瑰色的雀鳥從他面前掠過,一動不動地停在近旁的灌叢上,邵朗逸注目片刻,微微一笑,繞開了它。營帳外的兩個參謀看見他過來,立刻起身敬禮,面上的神情卻有些赧然,他看了一眼倒掛在火堆上的鋼盔,吸了口氣,裏面煮的居然是咖啡,半真半假地揶揄笑道:“不錯,還有這個閑情,大將風度啊。”

龍黔駐軍並不缺乏山地作戰的經驗,但欽康山區仍然是一個令人寢食難安的戰場。除了敵人的槍炮,一日三變的天氣、無聲無息的疫病、隨時可能噴灑毒素的蛇蟲鼠蟻……都在不斷地吞噬著生命。戰鬥稍停,工程部隊就要立刻重修被轟炸過無數次的機場和公路,修好,又被炸斷,炸斷,再重新修好,只是破壞遠比修繕容易,和時間的賽跑仿佛永遠無法取勝。

兩個參謀更加不好意思,低了頭不敢作聲,邵朗逸卻渾然不覺一般:“不請長官嘗嘗嗎?”

沈州戰事暫歇,龍黔的守軍卻片刻不得安寧。

兩人對視了一眼,連忙找了杯子小心翼翼倒出半杯來,邵朗逸晃晃杯子,低頭呷了一口:“還行。有糖嗎?”

她清甜的氣息叫他心上驀然一松,仿佛嚴冬過後,吹上冰原的第一縷春風。

兩個參謀聞言都松了口氣,其中一人苦笑道:“只有白糖。”

“我沒有事,你……你別哭。”霍仲祺忍不住想要掙紮起來,婉凝慌忙按在他肩上:“我知道,你不要動。”

邵朗逸又呷了一口,品咂著笑道:“那算了。”

婉凝怔怔看著他,珠子一樣的淚水無聲無息地滑落下來。

三人正說著話,突然一個軍官急匆匆地朝這邊趕過來,一路上驚起不少蜂蝶雀鳥,邵朗逸遙遙一望,竟是孫熙平,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郁:“什麽事?”

“不是!”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身體和情緒:“……我身上有傷,我怕嚇著你。”

孫熙平看了看周圍的人,沒有直接答話,反而湊到邵朗逸耳邊低語了一句。

她試探著靠近,像是怕驚動了他,風鈴般的聲音壓得極低:“……對不起,我只是想來看看你,你沒事就好。”

邵朗逸眉頭微皺:“她有什麽事?”

他嚇著她了,他……他忽然惱恨起自己來,他這樣虛弱地躺在她面前,還不如死去。

孫熙平有些尷尬地搖了搖頭,邵朗逸沉吟片刻,轉身折回了指揮部。

霍仲祺卻沒有理會他,視線只落在他身後。她霽藍的衣裳像大雨過後的琉璃天色,蓮瓣般的面龐有淡淡的潮紅,在燈影下映出了晶瑩淚光,她方才是哭了嗎?

到了營帳門口,孫熙平自覺地停了腳步,邵朗逸一掀門簾,原先背對著門口的人立刻轉過身來。一身夾克軍裝泥漬斑斑,連船形軍帽下的面孔也帶了塵色,一見是他,抿緊的嘴唇不住顫抖,淚水奪眶而出,在臉頰上沖開了兩道鮮明的印跡,抽泣中猶帶著慍怒:

回過頭來看霍仲祺,只覺得他落在自己臉上的目光,直像開了刃的刀鋒一般,他忍不住用那只沒打繃帶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團座,一個丫頭片子,不值得您動氣。”

“你這是什麽鬼地方?!”

“我去叫她。”馬騰說著,走到門口張望了一眼,見顧婉凝一個人立在院子裏,夜色中纖柔的身影楚楚堪憐,心裏不免有些可惜,團座也忒挑剔了,這樣天仙一樣的人物都這麽不招他待見?一時也不知道怎麽跟她說話,匆忙招呼了一句“哎,我們團座要見你”,便折了回去。

邵朗逸訝然打量了她一眼:“你怎麽到這兒來的?蓁蓁呢?”

霍仲祺方才一動又牽扯了傷口,不能再開口,唯有一徑忍痛點頭。

康雅婕用手背胡亂抹了抹眼淚:“蓁蓁在廣寧,藹茵帶著她。”

馬騰也皺了皺眉:“您要見她?”

“那你來幹什麽?”

馬騰忙道:“您放心,我這就轟她走。有我在,包管她半點兒也煩不著您!”不防霍仲祺聽著他的話,卻越發激動起來,擰緊了眉頭:“婉凝……婉凝,她在……”

康雅婕柳眉一豎,從胸前的衣袋裏摸出兩頁皺巴巴的紙來,一頁還撕破了。

霍仲祺點了點頭。

邵朗逸瞟過一眼,就知道是他簽過字的離婚契書,他剛要開口,就見康雅婕咬牙切齒地將那契書撕了個粉碎,狠命丟在他身前:“你做夢!”

馬騰愣了愣:“您是說顧小姐?”

邵朗逸默然看著地上的碎片,長長嘆了口氣:“你這又是何苦?”

霍仲祺急切地看著他:“婉凝……”

康雅婕仰起臉,逼視著他:“你不讓我好過,我也不會讓你好過!你想跟我離婚?我偏要讓你天天都看著我,我就是要讓你難受!”

霍仲祺乏力地望了他一眼,仿佛是在笑,隨即肩頭又振動著像是想要起來,馬騰連忙虛按住他:“團座,你別動,大夫說會牽動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