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幹城/回憶般的柔光靜好,仿佛臨水照花的倒影(2)

她聽著他的話,心裏一片茫然,低低說了聲“好”,卻是放了電話之後才突然明白過來,方才的淚痕未幹,又有新的一痕滑過。

“小霍傷得很重,你要不要……來看看他?”

銀白的艙門打開,舷梯上探出一抹柔綠的身影,宛如雪後新枝。

她剛想追詢,卻聽他的語氣又沉了幾分:“小霍……”她一怔,手指微松,聽筒向下一滑,她趕忙雙手握緊。

婉凝朝接機的人頷首致意,意外看到虞浩霆竟親自來接機,不覺心事一沉。她走下舷梯,自然而然便立在他面前。他並沒有走近,面上也沒有額外的表情,大約是久在前線的緣故,挺拔峻峭的身姿在傍晚的霞影中似乎比往日更加嚴整。

她連忙擦了眼淚:“我在。”而這一次,沉默的卻是他。

她探尋的目光沒有得到回應,還未開口,虞浩霆已低聲道:“上車再說。”侍從開了車門,他讓著她上車,他風度一向都好,但動作之間卻讓她覺得有一種刻意的拘謹疏離。

她的手掩在唇上,兩行眼淚瞬間滾落出來,喉間的哽咽讓她一時間不能回話,直到他惑然喚她:“婉凝,你在聽嗎?”

車子開出機場,不等顧婉凝出聲相詢,虞浩霆便道:“小霍的傷勢不太好,不過,我已經安排了最好的大夫。你——不要太擔心。”

電話那頭的聲音有她熟悉的堅穩,亦有她陌生的沉郁:“是我。”

她點點頭,沒有再作聲。這時,虞浩霆忽然遞過來一個暗色的小金屬盒,婉凝接在手裏,盒身一偏,裏頭有輕微的撞擊聲響。

她終於拿起電話,把聽筒貼在耳邊:“我是顧婉凝。”

她輕輕打開,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她是真的相信嗎?但她不信。你盡可以對自己說,什麽天上人間碧落黃泉,什麽前生來世死生可復,可你自己心裏知道,那些都不是真的。

盒子裏竟是一枚烏金發亮的子彈,盒蓋背面卻嵌著一張照片,正是她自己淺笑回眸的側影,她卻想不起是什麽時候在哪裏拍的,更叫她心驚的,是那照片上洇著幾圈暗紅,像是血漬。

她不敢假設,不能預想,甚至連知覺都變得遲鈍,仿佛四周皆是“深有萬丈,遙亙千裏”的迷津,而她便是汪洋巨浪中隨時都會傾覆的一葉舟楫。她想起那晚月白彌留之際的低語:“我想,到了那邊……就算我認不出他,他也會認出我的。”

“這是?”

“小姐,您就真不打算告訴四少嗎?”

“這是小霍出事的時候帶在身上的。點25的勃朗寧,合金被甲彈頭——”虞浩霆語意一頓,“要是我沒記錯,應該是你在廣寧受傷那次,取出來的子彈。”

她再三告誡自己不要大驚小怪,她不是還被邵朗逸騙過一次嗎?可是看著桌上的電話聽筒,她竟不敢去拿。

她沒有說話,頭垂得更低,盤起的發辮有些松落,他今天一見她,就發覺她神情憔悴,是飛機顛簸,還是她太過擔心?他並不願意讓她到這兒來,但很多時候,人都不能只做自己想做的事。他給她的盒子,是小霍身邊那個頭上臂上都纏滿了繃帶的副官拿來的。

“你沒有見過戰場,若是軍階高家世好的就不會出事,我大哥就不會死……”

死人堆裏爬出來的兵,滿臉淌淚,一見他就跪下了:

“其實,我也不算騙她,那時候季晟確實生死未蔔。”

“總長,大夫說我們團座……我們團座就這麽一點兒念想兒,您……我求求您,找一找這位小姐,見我們團座一面吧!求求您!”顫顫巍巍地把個炮彈皮做的盒子遞上來,抽噎終於變成了號啕,“我們團座……大夫說,我們團座怕是……”

“出兵放馬的人,什麽事都說不準。”

他把盒子打開的那一刻,只覺身畔的一切都寂靜如水,果然。

除此之外,別無其他。可即便再有這樣的事情,也不必再來告訴她,除非……不會的,她太多心了,不管怎麽樣都不會是他,笑話,他是什麽人?可是,郭茂蘭呢?沈州戰事慘烈報章新聞裏累牘連篇,她仔細回想,這幾日確實沒有一點他的消息。

她含笑的側影。明眸善睞,下頜處微露蘭指纖纖,多半是度曲的時候拍下的,浸在淡淡的血色中,有驚心動魄的溫柔。

他說過,“沒有人會去擾你的,我保證”,的確沒有。從去年到現在,她只接過一個同他有關的電話:“總長有件事想拜托小姐。郭參謀——殉國了。”

他心頭抽搐,卻不覺得疼。

她下意識地點頭,庭院中枝葉蔭翳,破碎了午後的日光,她竭力鎮定,腳步卻漸漸虛浮。

桌面上的強烈反光恍然間將他推回那一日白雪皚皚的冰原,他勒了馬停在他身邊,聲音低了又低:“四哥,我這人沒什麽志氣。我只想,得一人心,白首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