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弄璋/世上如儂有幾人(4)

邵朗逸的背影消失在樓梯處,汪石卿細細回想了一遍方才的事,雖然捏了把冷汗,但卻終於放下心來。邵朗逸斜刺裏插了一杠子,娶走顧婉凝,別人不知道顧婉凝的身世,只作笑談,他卻是真的驚心。當初邵朗逸把她送到錦西,他就懷疑過,莫非整件事從一開始就都是邵朗逸的安排?倘若是他和戴季晟連成一線,那後果真的叫人不敢去想。可今天邵朗逸這一問,反而叫他覺得安心。

汪石卿搖頭苦笑:“我不敢,您也不會犯這樣的錯。”

一念至此,不由又有些慨嘆,原來邵朗逸這樣的人,也勘不破一個“情”字。

邵朗逸漠然回頭:“讓你看出來,好一並算計我嗎?”

那麽,他呢?

“我一直都在想三公子為什麽要攬這件事,原來……我倒是真沒有看出來。”

一回到泠湖,邵朗逸就下了車,一個人負手走過湖岸。夕陽漸落,柳葉的顏色沉成烏綠,又被鑲上一圈金紅的光邊,他的心事也半明半昧,一如眼前的湖水,碎金滿目,粼粼不絕。

汪石卿詫異地看著已經走到門口的邵朗逸,驀地恍然一笑,半是喟嘆半是意外:

怪不得小霍在隴北不肯回來,怪不得她不肯說,還有——她意外詭秘的身世。

“他有你這樣的朋友,真是……”邵朗逸搖了搖頭,不想再說下去,“你好自為之吧!不過我提醒你一句:婉凝現在是我夫人,不管你還有什麽打算,都到此為止。我這個人雖然對大多數事情都不怎麽在意,可對在意的事情就特別小氣。”

前塵種種,他忽然明白了許多。怪不得他們的良時燕婉那樣單薄,怪不得她總是那樣冷眼猶疑,他想起那天,她來找他,仰著臉直直看著他,決絕又無助:“你要是騙我……”

汪石卿此時也放松下來:“仲褀確實一直都對顧小姐一往情深,我只是順水推舟罷了。石卿受恩於虞家,自問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總長考慮,這一點我問心無愧。事已至此,三公子就算告訴了總長也於事無補。”

他真的錯了。錯得荒誕,錯得離譜。他那時候就不該把她推到他身邊去。錯了。

邵郎逸嘲弄地看著他:“當初江夙生安排的車禍,也有你的份兒吧?這件事瞞得越久,你就越不敢說。”他說著,冷冷一笑:“你倒是一箭雙雕,還捎帶著算計了霍家。”

他也不該讓她留在泠湖,不該瞞著他,也不該娶她,他想錯了,都錯了。

“這……”汪石卿躊躇了一下,道,“您也知道,四少對顧小姐用情正深,又是極自負的性子,就算我說了,一時之間恐怕也割舍不下。”

他胸口有隱隱的痛楚,卻找不出傷處。

“你為什麽不告訴浩霆?”邵朗逸突然打斷了他。

天教心願與身違,他們都錯了,錯得萬劫不復。

“其實是龔次長先起的疑心,龔次長當年見過顧小姐的母親。”汪石卿一邊說,一邊留心邵朗逸的神色,“顧小姐是戴季晟的私生女,大約是戴季晟要做陶盛泉的女婿,把顧小姐和她母親送去國外,後來不知道什麽緣故,顧小姐的母親死在了灃南。這件事要是讓別人知道,難免對四少不利,倘若四少真娶了顧小姐,戴季晟……”

踏進賒月閣的回廊,便有裊裊的笛音和綿軟的唱詞飄了過來,花廳裏燈光朗朗,卻是韓玿在指點顧婉凝的昆腔:“偶然間心似繾,梅樹邊。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隨人願,便酸酸楚楚無人怨……”

邵朗逸下意識地直起了身子:“你怎麽知道?”

他停了步子,隔著花窗竹影只是看她神色淒清,聽她聲腔婉轉:“待打並香魂一片,陰雨梅天,守得個梅根相見……知怎生情悵然,知怎生淚暗懸?”

邵朗逸眼中罕有地流露出一絲驚訝,汪石卿仿佛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總長,顧小姐——是戴季晟的女兒。”

那纏綿不盡的情絲一線一線纏進他心裏來,勒得他心口酸疼。

汪石卿肅然道:“總長不能娶顧小姐。”

他要怎麽辦呢?

邵朗逸挑了下眉:“就為了這個?”

雖然知道邵朗逸不會說什麽,但這些日子,汪石卿總是盡量避開虞浩霆。可是總長點了名要見他,就再沒有推脫的法子了。

汪石卿思量間有片刻的沉默,然後坦然噓了口氣:“三公子,總長不該娶霍小姐。”

汪石卿進到虞浩霆的辦公室裏,永遠都是坦然謙恭的神態:“總長。”

邵朗逸卻盯著他,徑自說道:“火車什麽鐘點走到哪兒是有數的,你想讓它在哪兒出事,它就會在哪兒出事。婉凝和小霍要是有什麽,到哪兒去不行,非要趕著你的婚宴到南園給你看?就算小霍再荒唐,可他不蠢。我現在想問你的只有一件事:為什麽?當然,你也不是一定要告訴我,要是你的話我不滿意,就只能讓總長來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