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毒鴆/她是埋在他心裏的一顆種子(5)

他聲音略高了一高,那茫然無助的神情讓他也不知所措,“衛朔,我好不了了。”

他駭然回頭,只見虞浩霆像是被什麽東西驚嚇到了,直直落在他臉上的目光竟是從未有過的惶然無措,仿佛是在確認一場不能置信的災難,而他喃喃自語的話更叫他覺得驚駭,“我好不了了。”

我好不了了。

衛朔緩緩松了口氣,示意司機開車,然而車子剛一發動,虞浩霆突然聲氣急促地叫了他一聲:“衛朔!”語氣裏分明透著慌亂。

像最初的讖言,亦像最後的判詞。

算了吧,是該算了,虞浩霆怔怔地點了點頭:“回參謀部吧。”

衛朔心底一酸,忽然省悟他那句“算了”才是最叫他心疼的事。

不相幹了嗎?該死心了嗎?

她不是楔在他心上的一顆釘子,即便拔出來的時候會疼、會流血,可天長日久,那傷口總能慢慢愈合,不過留下一痕瘡疤。

四少,算了吧。你也該死心了。你和她既然分開了,還有什麽相幹呢?

她是埋在他心裏的一顆種子——旁人只見得春去冬來,花謝花開,而那蓬勃根系卻在無人得見的心田深處汲血裂土,日日瘋長。你可以砍了那樹,卻不能去動那根,不等你撥開那些密如織網的根須,這一腔心血早已豁裂開來,碎作齏粉。

那口吻讓他再忍不住,回過頭叫道:“四少——”虞浩霆擡眼看他,衛朔懇求地望著他,艱難地開口,“算了吧。”

隴北的物候遲,消息也來得遲。

虞浩霆仿佛置若罔聞,良久,忽然低低說道:“我們也有過一個孩子,大概……”他喉頭動了動,聲音竟有些發怯,“已經沒人記得了。”衛朔僵在那裏,既不敢回頭看他,亦不知該如何回應,只聽他聲音壓得更低,“我寧願她也忘了。”

霍仲祺剛在宋稷林辦公室門口打了報告,宋稷林便笑呵呵地招呼他:“進來,進來!涇源有什麽意思?還是到渭州來吧!”

虞浩霆遲遲不發話,衛朔只好低聲請示:“總長,是回參謀部,還是……”

霍仲祺笑道:“師座,我是來跟您討東西的。我們那一營人,連個步兵炮都沒有,比呼蘭山的杆子還寒磣呢,有損師座軍威啊。”

陽光太烈,亮白的反光從每一個無法預料的角度直刺過來,避無可避,周圍的一草一木都顯得虛幻飄忽,車門一合,倏然抽走了大半光線,才讓人覺得真實。

“你想玩兒炮,到我的主力團去。”宋稷林說著,就吩咐勤務兵泡茶。

虞浩霆的身形若有若無地一滯,仍是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唯有衛朔緊鎖著眉頭望了虞夫人一眼——何必呢?夫人真的就不怕四少難過嗎?

小霍故意皺了眉:“師座,您這點兒面子都不給我,讓我回去怎麽交代呢?我可是跟人誇了口,說師座是我的世兄,又最體恤下屬的。”他這句“世兄”卻是高擡他了,宋稷林一笑:“你都開口了,我還能不給?我不過是想讓你到渭州來。”

她的聲音已經全然平靜,“她已經有了朗逸的孩子。你也該死心了。”

霍仲祺聞言立刻挺身行禮:“多謝師座體恤!”

“母親,如果沒什麽事,我先回去了。”他轉身要走,虞夫人卻站了起來:“你站住。”

宋稷林擺手道:“坐下喝茶。”

“朗逸叫人跟你說了什麽,就把你哄到這兒來給你母親臉色看?”虞夫人帶著慍意冷笑,“就算我真的要把她怎麽樣,會把她帶到淳溪來?你知不知道帶兵理政最忌諱的是什麽?這麽容易叫人料中你的心思,你父親要是知道……”他當然明白孫熙平傳的話有多麽經不起推敲,他也猜到這件事是邵朗逸有意為之,可是——她是他的萬中無一,他不能賭任何一個“萬一”:

霍仲祺端正地坐下,卻見宋稷林的神色忽然有些詭秘起來:“仲祺,我有件事要跟你打聽打聽。”

虞浩霆卻沒有動,依舊是身姿筆挺地立在堂前:“母親,到此為止。”

霍仲祺喝著茶笑道:“屬下知無不言。”

邵朗逸也不再多說什麽,轉臉對虞夫人笑道:“姨母,你們先聊,我去看看我夫人。”他一轉出遊廊,虞夫人的臉色便冷了下來:“你們這樣……還成什麽話?你坐下。”

“邵司令前些日子新娶了一位如夫人。”宋稷林語意一頓,霍仲祺卻捧著茶杯搖了搖頭:“是嗎?這事我還真不知道。不過,邵夫人這麽大方,我倒沒想到。”

他目光一凜,脫口而出一個“她”字,後面的話又生生咽了回去:“我知道了。”

宋稷林自己也呷了口茶:“這種事兒本來尋常,只不過,我聽說邵司令這位新夫人有些不尋常。”

“死了。”

霍仲祺眸光一飄,心道怎麽朗逸娶個小妾,他打聽得這麽起勁兒:“怎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