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山川自此歸王氣(第3/6頁)

本著看熱鬧的心思,他頂著大雨駕車出門,來到了北門外,看到了一副場景。

頭發花白的老頭,渾身是血,被一槍貫穿胸口,釘在了北門的城頭上,血都快流幹了,手上的劍依舊沒松開。

下面站著的軍卒也好,江湖人也罷,都很沉悶,無聲立在暴雨中,看著跪在城門前的一個孩童。

孩童和他年紀差不多,跪在地上一言不發盯著地面。

他詢問侍從,侍從說釘在城墻上的老頭叫薄鳳樓,西北王庭的人入關作亂,薄鳳樓發現後阻攔,然後就被釘在了城頭上;而那個孩童是老頭的徒弟。

他當時對生死乃至三國爭鋒還沒什麽概念,但知道那老頭是為他家死的,所以下了馬車,跑到了小孩跟前,說了句:

“我叫李鐧,你以後跟我回京城,我給你報仇。”

那個小孩聽見後,擡頭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充滿鋒芒與憤恨,強到了足以震懾鬼神!

哪怕時至今日,他依舊覺得那是世間最可怕的眼神,在父皇面前都敢胡鬧的他,那時候卻懵了,又結結巴巴問了句:

“你……你叫什麽名字?”

“項寒師。”

“哦……我說話向來算話,說給你報仇,以後就肯定給你報仇……”

當時他看到那道眼神,其實就明白這個同齡小孩,並不需要他這皇子的助力,也不覺得他有能力幫忙。

但他還是把自己的話當了真,畢竟他是皇帝的兒子,他說他可以,就不能有人覺得他不行。

無處可去的項寒師,最後還是去了燕京,不過地方是國師府。

他為此也跑到了國師府,跟著一起讀書識字、學文武藝,想證明自己的能力。

但可惜的是,他自尊心再強,也彌補不了彼此差距,終其一生,其實都在追逐項寒師的步伐。

項寒師十八歲時,就已經從前任國師手中,接過了大宗師的席位。

而他自幼有這麽個人在前面激勵,逼著他起早貪黑去追逐,顯然也受益匪淺,隨後沒幾年,也靠著超凡毅力,跟著踏入大宗師門檻,還因此被父皇提前封了王。

覺得實力足夠,他再度到了國師府,提起了幼年說的那番話,要給項寒師報仇。

但項寒師卻說,兩國交鋒,將士本就無冤無仇,無非各為其主、為國鞠躬盡瘁。

師父被釘在城頭上,不是私仇,是國恥。

要報仇,當替師父滅西疆一國,而非殺一兵一卒便了事。

他覺得項寒師說的話有道理,為了履行幼年的承諾,便以皇子之身入伍,親自到了湖東邊關,從沒實權的武散官做起,用了十余年時間,爬到了安西將軍的位置。

而項寒師耐心布局三十余年,逐漸瓦解了鐵板一塊的王庭各部,讓西北王庭國力跌至谷底,最後在二十年前的冬天,發起了那場滅國開疆之戰。

項寒師擔任主帥,他則不顧臣子勸阻,身先士卒當了先鋒軍,率先跨越天瑯湖打入西疆腹地,與末代天瑯王正面接敵。

那一場惡仗,他不記得打了多久,只知道身邊親兵陸續死完了,屍體在周圍堆成了小山,他最後還是讓人從屍體堆裏拔出來的。

而他附近的,便是陣斬千百人最終力竭累死,都長槍觸地未曾倒下的末代天瑯王。

那一戰過後,西疆徹底太平,湖東再無虎狼窺伺。

他也因為赫赫戰功,成了西疆帝王。

但他對於這些並不怎麽看重,最自傲的反而是臉上這道疤。

這道疤是天瑯王親手留下的,但他沒死,還打贏了最後一仗,平定西疆,完成了幼年的豪言壯語!

他之所以如此執拗,是因為他從幼年看到那道眼神開始,就明白自己終其一生,都不可能與項寒師比肩。

在對方眼底,他不過是個生來高貴,卻志大才疏的平庸皇子。

自幼被項寒師無與倫比的天賦和努力壓著,他不服氣,所以為此追逐了半生。

而臉上這道疤,便是他自身的證明,從今往後他可以昂起頭,對永遠高出他一頭的項寒師,堂堂正正說一句:

“本王說幫你報仇,就能幫你報仇!”

因為臉上這道疤,他自傲了二十年,哪怕永遠不可能超越項寒師,他同樣覺得此身無憾。

畢竟他已經走到此生的最高處,也完成了此生應該去做的所有事。

但此時此刻,局勢顯然出現了變化。

天瑯王還留下了一根獨苗,宛若一顆火種,正在西疆點起星星之火,很快便會以燎原之勢,席卷整個西疆。

如果西北王庭復辟,天瑯王回來了,那他此生所做的一切都成了泡影。

西北王庭還在,他幼年承諾自然未達成,夜驚堂還是得交給項寒師去對付,那他這一輩子,到底拼了些什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