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早安

黑雲遮月,一場小雪不期而至。

雪花如同飛揚柳絮,掃過樓前的布幡子,空幽琴聲伴著女子的妖嬈歌喉,一同從窗內響起:

“春色三分過二,柳條萬縷千絲~小樓昨夜雨如絲,燕子歸來何處?……”

時間已經到了後半夜,外面的梧桐街依舊燈火絢爛,而後街上卻已經大半關了門。

人分三六九等,青樓也是如此,前面龍吟樓的頭牌,給文德橋的富家子擺臉色,依舊有無數恩客爭先恐後砸銀子。

而距離不過百步的後街上,環境姑娘都較為普通,來消遣的客人,都是家底不富裕,卻又想沾沾梧桐街名氣的小財主,滿嘴豪橫,出手卻多半摳門,消遣完不纏著東家打折都算闊氣,打賞什麽更不用去奢求。

不過這兩天卻不一樣,後街上一家不算大的青樓裏,來了一位豪客,聽口氣是北方來的遊俠兒,出手相當闊氣,唱一曲給一兩銀子,什麽時候唱累了什麽時候停,還不像那些沒見女人的土財主似的,酒不喝一口,光知道扣扣摸摸。

為此陪酒的歌姬相當賣力,坐在桌前,硬從中午唱到了這後半夜,嗓子都啞了,依舊輕柔彈著琵琶。眼神困倦,卻又帶著幾分好奇,不時瞄一瞄坐在窗前獨自喝酒的男子。

男子看面相也就三十出頭,很年輕,談不上俊俏,也不修邊幅,但渾身上下帶著股瀟灑江湖氣,看起來就如同常年行走於遠方的浪子,倒是挺受窯姐兒喜歡。

男子穿著素色青袍,身上沒太多配飾,最起眼的只有桌上的鐵折扇,和腰間的錢袋子。

折扇挺大,長兩尺,合起來像是戒尺,上面刻著‘今日逍遙雲水,他年依舊煙霏’十二字,展開後什麽樣,歌姬倒是沒見過,畢竟大冬天也沒人會扇扇子,她估摸是走江湖的兵器。

錢包也挺鼓,這個打開過,裏面裝的全是金豆子,一顆能換十兩紋銀,唱十首曲子便給她一顆,身旁的小茶盤離,已經放了一小碗,都夠從良往後過安穩小日子了。

金豆子越多,往後自然越舒坦,歌姬雖然嗓子手指很累,但還是保持這笑意,認真唱著江州流傳過來的小調。

按照這兩天的慣例,窗前的青袍酒客,喝到五更天,便會匐在案上休息,她也可以退下了。

但今天四更天剛過,歌姬便瞧見青袍酒客擡指,帶著三分醉意的眼睛,望向了窗外的街道。

曲音一頓,歌姬略微探身,看向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雪的街道,卻見有個身著文袍的老者,雙手負後走來。

老者相貌儒雅,年紀估摸五十往上,但依舊不失俊氣,特別是那雙眼睛,就像是那些從來不會來後街的朝堂大老爺一樣。

歌姬見此,還以為酒客的爹找來了,眼底明顯有點慌:

“客官,這位是?”

青袍酒客蹙眉看向窗外,手指輕勾,一壇子沒開封的老酒,便從窗口飛旋而出,看似四平八穩,卻連當空風雪都被牽動。

而街上老者,慢條斯理擡手,以指尖穩穩托住酒壇,沒帶起半分異響,含笑開口:

“都說花大俠瀟灑不羈、出手大方,喜好結交酒友,今日一見,名不虛傳。”

花翎靠坐在窗前,眼底帶著三分疑惑:

“閣下何方神聖?”

老者隨口道:“俠遊千裏赴燕地,寶劍龍光照鬥西。醉後狂歌雙眼暗,滿頭霜雪似猿啼。南來北往飄零半生的老武夫罷了,姓名不值一提。”

“閣下是龍正青?”

“呵呵……”

老者並未正面回應,轉而看向旁邊的歌姬:

“姑娘下去吧,有些東西聽不得,容易引來殺身之禍。”

歌姬臉色一白,連忙抱著琵琶起身,拿著金豆子快步跑了下去。

咚咚咚~

花翎待腳步聲下樓後,拿起桌上的鐵扇打量:

“閣下是來替夜驚堂擋刀?”

老者搖了搖頭:“我是惜才,不忍看著百年難遇的好苗子,為了幾張鳴龍圖,客死在這異國他鄉。”

花翎嗤笑一聲:“消息倒是靈通。人在江湖,生死各憑本事,你如何一言斷定,我此行兇多吉少?”

“夜驚堂一死,便等同於解了南北兩朝的心腹大患,但西北王庭氣數未盡,夜驚堂還沒到死的時候。”

老者輕提袍子,在樓外一輛馬車外坐下,隨手拍開酒封:

“如果說玄乎點,便是殺夜驚堂,乃逆天而行,斷聲寂、司馬鉞、席天殤等皆是前車之鑒,花大俠與這些人沒區別,結果也無非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說實在點,就是有人不想這天下太平,夜驚堂活著,才能讓大魏皇權動亂、北梁西疆難安。你去殺夜驚堂,便壞了人家的謀劃,即便成了,你也落不到什麽好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