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彩色(第2/2頁)

池教練醞釀了三天,終於醞釀出一個合適的借口,借著一股沖動勁兒發出來了:“對了,你板子該打蠟了。”

然後緊跟著一條:“明天拿到店裏來吧,我幫你弄。”

梁牧也就問他:“滑幾次需要打蠟?”

池羽就說:“反正差不多該到時間了。”

話說到這份上,他也不太好拒絕,就答應說明天拿去店裏。

*

因為是個工作日的下午,到店裏的時候,他看見池羽不是很忙,正靠著櫃台喝可樂。他看起來和平常不太一樣,梁牧也湊近了跟他打招呼,才發現他是把頭發剪短了一點,上身也穿著一件緊身的耐克長袖。

池羽平日裏總喜歡穿比自己大一號的衣服,短袖是街頭滑板風格,帽衫也都是松松垮垮的。滑雪的時候,他也都穿著保溫層的亮色薄羽絨,外面再罩上大一號的雪服,根本看不出高矮胖瘦來。如今卻不一樣,他還是穿著那條都要磨出洞的灰色系帶運動褲,可黑色的速幹面料緊身上衣讓他的好身材展露無遺。

換普通人根本不敢穿這種衣服,暴露的全是缺點。可池羽肩膀到手臂的肌肉明顯,最要命是他的腰,從寬闊的背肌一下收窄下去,顯得屁股都很翹。池羽常年在高緯度地區活動,被黑色一襯,更顯得皮膚顏色白。梁牧也都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他們閑聊了幾句,池羽就走過來把玻璃櫃台的側門打開,示意他進來方便說話。他還轉身把一個小牌子放在桌上了,上面寫著“十分鐘後回來”。

池羽接過把板子,放上工作台,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了一個改錐,開始擰他固定器上面的螺絲。梁牧也就站在旁邊看著。

“這周上山了麽?”池羽又問他。

“去了一次,程洋介紹了個兩朋友跟我們一起,” 梁牧也知道他想問什麽,便說:“我們出發的比較晚,就沒提前問你。“

池羽的右耳仍是光裸著,他伸手示意梁牧也站到他左手邊,好聽清他講話。

問完問題以後,他就專心幹活。池羽松螺絲極快,每個地方都蜻蜓點水般點一下,手法穩準狠,看得梁牧也眼花繚亂。

梁牧也好奇道:“這都全都要拆下來?”

“螺絲和板底接觸的地方會有個凹陷,肉眼看不見,但是一會兒塗抹上去沒法吸收。不用拆下來,擰松了就行。”

池羽又拿了一塊看起來是金屬銼子一樣的工具,開始順著板刃刮。

“平時你都自己做?”

池羽點點頭,專心修刃,走完了一圈以後用手指抵了抵,又用細銼再走了一遍。都做完以後,他才開口說:“滑大山很廢板子,比賽蠟每天滑完都應該打,刃也是每天都要修,都做習慣了。這塊板子挺新的,磨損程度還好。不過——你也碰石頭了吧。”

他用手指尖能清楚地感覺到刃上一些凹陷和突起的痕跡。好像神奇的通靈師,伸手一摸,就知道你走過哪些路。

梁牧也想到,熠川出事之後,是他整理的他在北京的全部東西,包括地下一層的儲藏室裏他的雪具。梁熠川從小到大,換板如換鞋,得有幾十副不同長度寬度性能的雪板。只是,維護雪板這種臟活累活兒,雪場有專門的師傅做。他上次有印象,還是他開著他那輛全黑的越野路虎衛士,後排座椅全放倒,拉著梁熠川和他的七八副雪板去修刃保養。

路上,他開口問梁熠川,你為什麽喜歡滑雪。

梁熠川說,為了得第一。為了想參加冬奧會。

梁牧也問他,然後呢?名次之後,奧運之後,又是什麽?

梁熠川當時被他問住了,有點難堪。後來梁牧也覺得,這樣的問題對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孩兒來說未免太形而上,也就沒計較。為什麽去做一項運動,這問題是常問常新的,梁牧也自己覺得自己的答案在十歲、二十、三十歲各有不同。

只不過,最後幾年裏,他們中間隔了一整個太平洋,終是聚少離多。梁熠川總在跟著梁建生出國訓練和比賽,他自己一年四季的時間更是排得很滿,春夏爬山,秋冬攀登,連根針都插不進去。他也再沒有機會問出口。

得知梁熠川出事以後,他小時候青年隊的隊友過來一人拿走了一塊雪板,放到自己家裏留作紀念,給梁牧也剩下來很多單只的。去年冬天,他終於下定決心,把每塊雪板的都固定器都拆下來,找木工定制了一個架子,在儲物室裏,把各色單只雪板拼成一面墻。他希望他的世界永遠是彩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