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來人

她笑著沖孫嬤嬤頷首，道：“多謝母親掛念，姜梨在尼姑庵裏也時時刻刻惦記著母親，不能侍奉在母親跟前盡孝，一直頗為自責遺憾。如今總算要回府了，母親的一片心意，姜梨不敢忘懷，今生今世，一定會想法子報答。”

只說夫人季淑然想接姜梨，首輔姜元柏反而百般阻撓，聽起來她這個女兒的確很不得生父喜愛。這到底是事實還是挑撥，姜梨當然不會瞧不出來。

她說話的聲音輕柔溫順，孫嬤嬤聽著聽著，卻覺得自己的胳膊不知為何遍布了一層細細的雞皮疙瘩。仿佛六月的炎炎夏日，竟也生出點點寒意，不動聲色地拂過她的心頭。

原來這婦人姓孫，姜梨心中想著。只聽孫嬤嬤笑道：“夫人命奴婢接二小姐回府，二小姐在此呆了幾年，夫人心中掛念不已，多次同老爺說起想將二小姐接回府中，前些日子老爺總算答應了，夫人立刻就讓奴婢帶人來接二小姐。”

孫嬤嬤一時啞然。

桐兒眨了眨眼睛，語氣古怪道：“孫嬤嬤，您怎麽來了？”

還是玉香打破了沉默，玉香笑道：“既然如此，姜二小姐能回府是一件再好不過的事情，敢問嬤嬤，打算帶二小姐何時動身？”

不愧是姜首輔嫡出的姑娘，清落高潔的模樣，真是和她父親如出一轍。婦人的心裏沒來由得浮起這麽一句話。

孫嬤嬤這才注意到玉香，探詢地問道：“這位是……”

事實上，時間過去了六年，整個姜家還記得姜二小姐的人實在不多，便是當初見過姜梨的，只怕如今連這位小姐的容貌也記得模糊。此刻擡眼看去，婦人只覺得眼前的少女陌生至極。當初姜梨送往尼姑庵時尚且只是個稚嫩女童，然而如今眼前的女孩子，衣裙素凈，眉眼清澈，亭亭玉立地站在這裏，便讓人心中說不出的熨帖。

“奴婢的夫人是承德郎府上的柳夫人，”玉香笑道：“我家夫人心疼姜二小姐，本想當初就帶著姜二小姐一道回燕京的，姜二小姐不肯，夫人就讓奴婢留下來照顧姜二小姐。”

那婦人見姜梨非但不接話，還從容地受了她的禮，不由得有些詫異，忍不住擡頭打量姜梨。

承德郎府上柳夫人的貼身丫鬟，竟然留在這裏給姜梨使喚，姜梨何時與承德郎夫人這般親近了？孫嬤嬤心中生疑，嘴裏卻回答道：“夫人當然是希望二小姐越早回府越好，等二小姐收拾好行李，就即刻動身。”

姜梨沒有回答，含笑微微側身，受了這個禮。她並非真正的姜家二小姐，是以也不知道這婦人姓甚名誰，不過也不值得懼怕罷了。

“如此，”姜梨嘴角一翹，“正好，咱們現在就出發吧。”

這些人站在這裏，實在格格不入。為首的婦人打量了一下走出門來的三人，目光極快地落定在姜梨身上，上前一步，道：“奴婢見過二姑娘。”

此話一出，周圍人都愣住，包括那些車馬旁的家丁。孫嬤嬤掩住眼中的鄙夷，道：“二小姐不必如此心急，夫人既然說出，就一定會讓二小姐回府，何必……”

剛出了尼姑庵庵堂的大門，便見門口早已陸陸續續地站著一群人，約有二十來人，大半人穿著護衛家丁的衣裳，還有些丫鬟打扮的。為首的是個黑壯的婦人，穿著綢緞小衫，頭發上插著晃花人眼的足金釵子，三角眼，因著身材高大，眼神都帶了幾分居高臨下的兇惡。

“不是心急，”姜梨打斷了她的話，“而是沒什麽可收拾的。”

因此，安靜了大半月余，突然來了人，便顯得格外明顯。

孫嬤嬤一愣。

自從出了了悟大師和靜安師太一事後，鶴林寺且不說，尼姑庵卻差不離是荒廢了。本來這裏的香火就不旺盛，聲名一落千丈後，哪個正經人家願意主動往這裏來，巴不得離這等汙穢之地遠遠的，免得也被人連帶著指指點點。

“我沒什麽行李，便是當初帶過來的那些行李，六年了，嬤嬤該不會以為還剩下什麽吧。嬤嬤又不是不知道，我可沒帶什麽金銀珠寶，只帶了些衣裳，如今那些衣裳我也早已穿不下了，整個尼姑庵裏，我唯一有的就是桐兒，把桐兒帶著回去就夠了，至於那些木頭凳子碗筷……莫非首輔府裏還需要麽？需要的話，我便讓桐兒把它們都收起來。”

“不必。”姜梨笑著站起身：“我也跟著一道去吧。”不等玉香說話，她便率先往屋外走去。桐兒見狀，急忙跟著起身追出門，道：“奴婢也去！”

孫嬤嬤的臉“騰”的一下紅了。

玉香心中思量幾分，站起身道：“奴婢先去外面瞧一瞧，二小姐先在此坐一坐。”

當著玉香的面，姜梨這話豈不是說首輔府虐待了她這個嫡出的女兒？在山裏呆了六年，什麽值錢的東西都沒用，不名一文，如今要離開了，連行李都收拾不出來一件。她這個下人都還有幾件首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