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七章 退

梁軍侵攻如火,勢如奔雷,鄧遐、朱輔等將身先士卒,梁軍無不奮勇向前。

晉軍東營一片狼藉,士卒四散奔逃,其他大營的晉軍見梁軍來勢兇惡,一時不敢貿然來救,各守營壘,反而將混亂降到最低。

鄧遐遙遙望見南面敵營中高高豎起的牙纛,大喊一聲:“諸軍隨吾斬將擎旗!”

大斧一揮,步軍甲士轉攻南營。

鄧遐領精騎在後掠陣。

南營是晉軍主營,多為桓溫麾下精銳,但圍城三四個月,按兵不動,再精銳的士卒骨頭也酥了。

心理上還未轉變過來。

而敢出來死戰的梁軍,兵力雖少,卻無一不是置生死於度外的勇士。

有心擊無心,有備攻無備,高下立判。

桓溫既要算計江東朝廷,又要算計梁國,但鄧遐與其截然相反,抓住機會就毫不猶豫的出擊,讓晉軍措手不及。

為首十幾員身披重甲的黑雲將,領著千余大斧力士向前。

其中一員鐵塔般的漢子奮力劈開鹿角,身中三矛,血流如注,咬牙狂笑,“鼠輩何不惜命,膽敢與黑雲軍廝殺?”

不管身上的傷,又是一斧頭砍翻一名晉軍。

左右晉軍士卒再補上兩矛,才刺死了這人。

人雖然死了,卻給了晉軍極大的心理沖擊。

他們並不想北伐,也不想玩命,只是被桓溫的軍令驅使,不得不走向戰場。

但江東君臣皆視北伐為兒戲,就連桓溫也將這場北伐當成了政治遊戲,既不尊重戰爭,也不尊重這些賣命的晉軍士卒。

晉軍的戰鬥熱情自然也就消退了。

更何況即便北伐成功了,跟他們也沒多少關系,照樣是軍戶,照樣是士族們的部曲……

一種莫名的情緒在戰場上傳蕩。

那名鐵塔般的梁軍甲士倒下後,更多的大斧力士沖了上來。

前陣的晉軍雙腳不由自主的後移起來,就在此時,一陣箭雨襲來,晉軍又倒下數十人。

朱輔在後指揮弩手壓制晉軍,而他部下,當年也是從江東投奔過來的,沖著晉軍喊道:“有倒戈者,大梁賞賜良田兩百畝!”

晉軍不斷後退,手上抵抗的力氣越來越小,之所以還沒崩潰,完全是桓溫個人威望壓著。

不過他們這一後退,漸漸引發後軍混亂,再也沒有人敢站在前面。

不到半個時辰,梁軍便在南營打開一個缺口。

後方梁軍騎兵換了馬,鄧遐縱騎沖殺之,銳不可當,所向披靡,於馬上大聲呼喝,“黑雲軍冠絕天下,當取桓溫首級,殺!”

騎兵奔踏如雷,如風一般掠過戰場,沖入缺口,向著敵人最密集的地方沖去。

此時才算真正挫動了晉軍的陣腳,士卒自相踐踏擁擠,挺矛反抗者寥寥。

一層又一層的屍體倒下,越想後退,越是擁擠成一團,越逃不了。

終於有人跪在地上乞活,引來黑雲驍騎的一陣狂笑聲。

沖殺之勢越發不可阻擋,腥風血雨之下,晉軍牙纛越來越近,就在前方三四百步。

牙纛之下,一排身披鐵甲的晉軍挺著長矛,但他們畏懼的眼神暴露了內心的想法。

梁軍來勢實在兇猛。

在此之前,他們一直龜縮在城中,無論怎麽挑釁,都無動於衷,如今殺出,地動山搖,朝著一個方向猛攻。

晉軍空有六七萬的兵力,卻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一時轉動不開。

“事急矣,大司馬當力戰!”郗超眼看形勢不妙,急的滿臉冷汗。

算計太多,謀略太多,反而忘記了戰爭的本質是敢於亮劍、敢於主動出擊。

“退?”桓溫望著東北面沖來的黑雲驍騎,眼神無比迷惘。

上一次合肥大敗,桓溫幾年都沒喘過氣來。

這一次再敗了,桓溫可以自刎謝罪了。

就算不自刎,威望、顏面蕩然無存,江東士族會群起而攻之,就像當年的庾翼、殷浩一樣,北伐失敗,人也廢了。

“江東可以無合肥,卻不可無大司馬,如今退走,還能保留實力,召聚潰卒,拱衛長江防線。”謝安比郗超從容多了,臉上沒有任何驚慌之色,說話也慢吞吞的。

但正因為慢,每個字都說進周圍人心裏面去了。

黑雲驍騎越來越近,馬蹄狂踏,周圍晉軍將領、士卒目光紛紛轉向桓溫,仿佛在期待他說出那一個字。

“萬不可退,今日一退,大司馬將萬劫不復,桓氏三族難保!”郗超歇斯底裏的吼了起來。

失去權柄,憑他們廢立皇帝之事,就休想善終。

桓氏倒了,郗氏也跑不了。

這幾年桓溫清理了不少人,在江東仇家遍地。

這一聲厲喝如雷貫耳,桓溫猛省,神色一震,眼神頓時清明過來,持劍在手,站在最前,“梁軍不過一擊之力,擋住他們,便可反敗為勝,敢後退一步者,滿門抄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