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醫院裏。

消毒水味兒濃厚, 走廊上人來人往。

醫生在辦公室裏邊填單子邊說:“傷口割得有點深,回去不要碰水,忌口, 過半個月回來拆線。”

虞尋坐在他對面, 認認真真記下注意事項。

然後他接過單子, 推門出去繳費。

回來的時候遠遠看見醫院走廊的椅子上,雲詞就坐在那等他。

他穿了件白色外套, 眼眸垂著,睫毛長長地壓下去,看著依舊冷淡的樣子, 走廊上有穿著病號服的小孩跑來跑去, 差點撞在他身上。

他伸出另一只手, 掌心按在小孩頭頂, 免得他摔倒:“站穩,小孩。”

……

醫院的長廊長得沒有盡頭。

像時空隧道的某道縫隙一樣。

無數個雲詞在他面前出現,不斷交疊。

穿校服的雲詞, 在家裏的雲詞,在網吧陪他打遊戲的雲詞,比賽賽場上倨傲的、不可一世的雲詞。

他暗戀過的雲詞, 偷偷放在心上的雲詞。

還有直白而熱烈地,說喜歡他, 回應他的雲詞。

這個人,從高一開始就出現在他的生命裏。一直到現在。

他帶著虞瑩東躲西藏, 每天混亂度日的時候, 也想過他怎麽會抽中這樣一張爛牌。為什麽楊威那種人要出現在他的世界裏, 把 他的人生攪得一團糟。

但是雲詞出現了。

他又時常覺得, 怎麽會這麽幸運。

虞尋壓下翻湧而出的情緒, 只是眼眶還是滾燙。

等雲詞收回手,擡眼就看見虞尋走過來,沒有在他身邊的空位上坐下,而是走到他面前後蹲下了。

這人原本比他高一些,蹲下後,兩人有了高度差,雲詞只能垂眼看他——像在看一只家養的大型動物,而且這只大型動物眼睛還泛著紅。

雲詞開口,打破沉默:“知道你很感動。”

他又說:“但也不用偷偷哭。”

玩笑話在這種情況下明顯失效。

虞尋沒接話,他低垂著頭,以一種近乎臣服的虔誠姿勢蹲著,額頭抵在雲詞手背上,低聲問:“為什麽一個人過去。”

“剛好撞上,”雲詞說,“事發突然。”

虞尋又說:“他拿的是刀,出事了怎麽辦。”

“……”

雲詞:“我應該打得過。”

虞尋重復他的話:“應該。”

雲詞承認:“當時沒想那麽多。”

他又補充:“他要是逃了……”

取保候審階段,嫌疑人逃亡的案例雖然少,但不是沒有。楊威如果真魚死網破逃了,那虞尋這一年多的努力就都白費了。

而且楊威一天不落網,虞尋就一天不能正常生活。

然而雲詞話都沒說話,虞尋幹脆利落地,啞聲打斷他:“那就讓他逃。”

“你比他重要。”

“……”

他願意不得安寧。

也寧願這把刀,紮向的是他。

唯獨不希望雲詞出事。

回去的路上,虞尋都分外沉默。

只是牽著他的手握得很緊,緊到幾乎沒有縫隙,他手都快被這人握出汗了。

雲詞其實自己倒沒什麽感覺,縫針的時候也沒覺得多疼,但是虞尋這個牽手的力道,好像他比他痛多了:“怎麽感覺你比我還疼。”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路口。

紅綠燈閃爍間,虞尋悶聲說:“他就算捅我一刀,也不會有現在疼。”

雲詞現在想想,也覺得當時沖動了些,明明已經報警了,更理智的做法是拖延時間等警察趕到。

他抿了抿唇說:“我下次注意。”

“不會有下次。”

過馬路前,虞尋看著他說:“任何人都不會再傷害你。”

從醫院回去之後,虞尋連魚吃吃碗裏的貓糧空了都沒顧得上管,他拿了衣服,去浴室放水。

雲詞進浴室前還想再掙紮一下:“我還有一只手。”

虞尋倚在門口,堵著他說:“一只手不方便。”

雲詞:“挺方便。”

虞尋用最溫柔的語氣說出最殘酷的話:“沒在跟你商量,進去。”

“……”

半小時後。

雲詞又被摁在沙發上吹頭發。

虞尋的動作很輕,像在觸碰某種易碎品,落在他頭發上的力道輕不可察。

晚上睡覺的時候虞尋幾乎隔一個小時就醒一次。

雲詞起初以為他是睡不著:“做噩夢了麽。”

然而虞尋只是將眼睛睜開一道縫,落在他手上,確認他的手沒被壓到,才又闔上:“沒,就是想看看你。”

他攬著雲詞的手又收緊了幾分。

雲詞知道他還在後怕,於是安慰他:“沒什麽事。”

說完,他又突然說:“其實我今天打的,還挺帥。”

“?”

虞尋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跟帥不帥扯上什麽關系。

雲詞刻在基因裏的欲望悄悄作祟:“我罩過你。”

虞尋“嗯”了一聲。

雲詞切入重點:“以後出門說是你大哥,不過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