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江河日下(第2/3頁)

哭夠了,夫妻倆終於越過恐懼,又能夠堅強面對新的一天。

小雲滋味悠長,“我不是咒小舅,本來也是,黃泉路上無老少。”

“我去上班。”家文強打笑容。酸甜苦辣,這便是生命。

小健忽然大聲,“別胡說!怎麽可能?!”

教室門口,值日老師走進來,拿著記錄小本,走到光明面前。

小雲道:“小舅別走到大的前頭。”

“陳光明,雞蛋糕你還定不定?”老師問。

孫黎明身體不好,老叫喘不過氣。

“不定了。”光明說。

小健說:“不是有老話說麽,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船。”小雲瞧不上他,“什麽意思,少跟我裝文化人。”小健道:“我也跟姥姥讀過一點詩詞。”小雲嘆息,“姥姥走了也有日子了。”又說:“爸的身體也一天不如一天。”

小學生課件有一餐。天熱的發雞蛋糕、桃酥,天冷的時候發冰棒。一個學期交二十塊錢。家文和春榮商量後,沒給光明定。春榮意思是,作為教工,她有一塊,可以讓出來給光明。

小健老婆小雲道:“看到了吧,再疼她有什麽用,躺床上了,她看都不看你。”是說鮑敏子的。

不用浪費這個錢。

她正處於人生的巔峰。漂亮,健康,富有,走到哪裏都是焦點。而醫院,卻是個江河日下的地方。她不喜歡去醫院。

老師記錄上,轉身走了。一會,班長和生活委員擡著一大筐雞蛋糕進教室。“坐好!”班長命令。同學們立即各就各位,負責發蛋糕的同學擡著筐,從第一位朝後,一列一列發送。

自衛國住院,敏子沒來看過她老舅一次。

發到陳光明,生活委員提醒,“光明沒有。”

如果遇到情況不好的時候,她必須陪床。春榮身體不好,不能陪。偶爾春華來換換班。孫小健跟衛國,雖然隔著輩分,一個是舅,一個是甥,但跟哥兒們一樣。他離得近,又是出體力的人,身體頂得住,所以也來換班看護衛國。大康在平圩電廠,離得太遠,來不了。

光明臉上尷尬了一下。他最怕成為異類。只好強調,“我有,在我姑那。”

一整天來回幾趟。她實在沒有力氣陪床。衛國情況好的時候,不需要陪床。她就回家睡覺。光明一個人睡不著。

生活委員糾正,“對,但這裏還是沒有。”繼續往下發。

中午,光明在大姑春榮家吃飯。春榮家就在第四小學內。家文騎車去給衛國送午飯。晚上,接了光明回家,她迅速做好晚飯,帶到醫院跟衛國一起吃。

在光明看來,這是他每天都要面對的關卡,是個痛苦折磨。為什麽他會跟別人不一樣。別人有雞蛋糕,他就沒有。還非要找孃孃拿。去拿蛋糕也是個痛苦的過程。陳光明拖著步子,穿過吵嚷的走廊,下課十分鐘,所有人都在歡鬧,只有他,還要去拿雞蛋糕。

衛國住在傳染病區,家文不怎麽帶光明去。很長一段時間,家文的生活節奏是這樣:早晨,五點起床,做飯,放進保溫桶一部分,她和光明吃一部分。她騎自行車送光明上學。然後,再拐彎,轉道地段醫院,給衛國送早飯。再去上班。

像討飯。他憎惡這種感覺。

光明還小,他只知道爸爸生病了,但還領會不到爸爸生病了會怎樣,會對他的命運產生什麽影響。

“阿孃。”光明叫姑姑。按照壽縣老家叫法,姑姑應叫孃孃(第一聲),這也是他討厭的一點。為什麽要跟別人不一樣。

家文知道,久病床前還無孝子,何況只是兄弟姐妹。如果婆婆在世,那沒話說,各家看著陳老太太的面子,必然全力救治。人一不在,就大不一樣。

春榮擡起頭,她的工作實在多。見到光明,她才想起來,連忙把桌上的半塊雞蛋糕拿過來。剛才辦公室來個同事的孩子,掰走半塊。都是人情。

其余缺口,陳家兩個姐姐,一個哥哥,不定期補貼一點。

“洗手了嗎?”春榮問光明。

家文不大高興。可又沒有發言權,為了給衛國治病,家裏的存款幹了。衛國暫時不能上班,公司只發二百八十塊錢補貼。家文一個人上班,又要支付衛國的看病錢,又要養活一家三口。雖然看病一部分是能報銷的,但依舊負擔沉重。

光明又去洗手。回來拿了那半塊雞蛋糕,無精打采往教室走。哼,糟糕,半塊雞蛋糕。無端地,光明被深深刺痛著。他是貪吃這半塊蛋糕嗎?肯定不是。他不是一個貪吃的孩子。他只是覺得,這半塊雞蛋糕侵擾了他的自尊。

克思他們去認為,人民醫院住院費太貴,離家又遠,不如轉到地段醫院(後改名為交通醫院),住院費便宜,送飯方便,治還是一樣的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