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人各有命（第2/2頁）

“你好，請問是何家文的家的嗎？”女的問。

那晚家藝沒過多久就自己跑回去了。夜太黑，她不敢沿著壩子走太遠。她害怕。

進來個人，笑著打招呼，是個中等個子的女人，紮著馬尾，身材健美，穿運動服。她身後跟這位男士，也是運動服。胸口印著中國二字。

沒人慣著她。除了老太太，再沒人出去找過她。大家該幹什麽幹什麽，似乎早料準了她會乖乖回來。

夏天，天黑得晚，還沒正式放暑假。吃完晚飯，老太太帶著三個孫女坐在院子裏的那棵泡桐樹下篦頭發。常勝陪美心去壩子上散會步。美心總說飯堵在心口不消化。

老三膽子小。美心永遠這麽說。知女莫若母，她沒說錯。

但她立志超過姐姐。

家歡趁火打劫，把家藝那份晚飯吃了。留個空碗。比什麽都幹凈。家藝回來只能餓肚子。老太太還算不錯，從鐵罐子裏給了她兩塊餅幹。

“今天我值日。”家藝撒了個謊。她只是不想跟家文一起放學。在學校，家文總是最受歡迎的人。可她不。她是醜小鴨。

天亮了照樣上學。該出發了。還是家文帶著兩個孩子。路上，又有美心廠裏的阿姨誇家文。還是那句話，這孩子真漂亮。家藝聽到就跑開了。她總覺得活在這個家裏，壓力太大。

“不是讓你跟姐姐妹妹一起放學麽？”常勝問，面無表情，但有威嚴。

同樣有壓力的還有美心。

家藝必須聽從。

這一胎，她格外小心。學習暫停，工作減輕。沒能進味精廠，美心的工作積極性受打擊，又是醬油組的老師傅，自然可以擺點老資格。等到臨產，胎動頻繁，美心幹脆住進保健院。生了那麽多胎，她覺得自己至少應該被好好照顧一次。是第一次，可能也是最後一次。

“何家藝。”常勝叫女兒過來。

一切都在掌控中。

“她不用我帶她一起放學。”家文解釋一遍。因為學習成績優秀，家文跳了一級，正在讀五年級。家藝二年級，家歡是一年級新生。一會，老三到家了。

劉媽到保健院看美心，還是說那些話，這一胎差不多。

“自己走？”老太太不懂老二的意思。

美心笑道：“我都麻木了。”

“她自己走，沒跟我們一起。”

“皇天不負苦心人。”劉媽說。

家文背著挎著書包進院子，後面跟著家歡。美心問家文，“老三呢？”

翻來覆去說一個話題也煩。美心改換跑道，問：“聽說知青都有回城的了。”劉媽說我也聽說了，抽上來工作，我讓她爸打聽著呢，早點回來，早點掙錢，早點獨立，我們也松快點。

“長記性了。”老太太笑。

美心說：“你才兩個，我們家馬上五個，我還沒叫苦呢。”

美心笑說：“這回不會了，我可不想生在山裏。”

劉媽道：“你五個，是三個大人看著，我等於就一個人，前幾年更難，現在好些，秋林也上學了，一點一點往前挪吧。”

老太太急道：“你歇著吧，跟你沒什麽關系。”

美心道：“我看秋林現在說話挺不錯。”從前他被人取外號小啞巴，老被大老湯家的幼民欺負。

美心說：“廠裏開號召會，號召去大家去挖防空洞和防空壕，在洞山那一片。”常勝緊張，他怕美心還要參加。

“話還是不多。”劉媽對兒子的成長不滿意。又說：“大老湯家的又生了個兒子。”

美心從外頭進院子，老太太問，今個兒怎麽回來晚了。

美心驚訝，“哦呦，又是兒子！嚇死人。”

對生男孩，常勝幾乎想要放棄努力。

劉媽道：“兒子命，以後讓三個兒媳婦纏她吧。”

“努力想努力的事情。”老太太模糊處理，“三分命，七分拼，你看美心，也在繼續努力。”指美心的肚子。

美心嘖嘖兩聲，“為民，幼民，振民，我老天，不敢想，以後誰當她家兒媳婦，也是夠吃一壺的。”

“努力什麽？”常勝不願人知道他又沒入上黨。

劉媽笑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她湯婆子厲害，又比她更厲害的，看著吧。”

老太太覺察出兒子的情緒，鼓勵說繼續努力。

美心吐舌頭。

常勝還在積極要求入黨。全市整黨建黨，基層黨支部多數恢復了組織生活。“吐故納新”，有一批黨員因為“表現不好”被掛起來了，另有一大批“積極分子”被吸收入黨。常勝因為“不夠積極”，理所應當沒入上。到家不免有些失落。

正說著，美心忽然覺得下肚子難受，反應來得迅速。劉媽連忙去叫醫生、護士。美心恐怕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