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資產階級（第2/3頁）

“埋上吧。”老太太說。

女民兵道：“你丈夫曾經給德國法西斯打工，你兒子也為日本人打過工，不排除是特務。”

“挖這裏。”老太太指了指一只小洞。家麗鼓足幹勁，猛挖。一會，露出一窩小耗子。還沒睜眼呢，紅肉肉的。“阿奶！”家麗喊。老太太到跟前看，動了惻隱之心，還沒見天日，她不忍心。

事情嚴重了。老太太給家麗使了個眼色，讓她趕緊去找人，找美心和常勝回來。家麗剛出門，街坊鄰居來了，大老湯家的混在人群裏，臉上飄過一絲怪笑。老太太明白了幾分。

東撥撥西撥撥。沒有老鼠。入冬，老鼠也要休息。

“同志，這裏頭肯定有誤會。”老太太好聲好氣。

過了姚家灣。又是那片荒地，家麗覺得，只要奶奶降臨，荒地也會成寶地。“挖哪？”家麗隨時準備行動。老太太用腳撥撥草窠子。“老鼠出來，你就打，用鏟子，要快準狠。”老太太說。

女民兵道：“有群眾舉報，你們吃社會主義的螃蟹，還挖社會主義的鼠洞，釣社會主義的老鱉。”

“還去挖豆子？”家麗問。老太太笑而不答。

老太太忙道：“這怎麽話的，真的沒有，同志，真是不白之冤，得有證據吧，根本就沒有的事情。”

次日，老太太交代常勝，從單位弄一截鐵絲回來。又找張老推借了幾個魚鉤子。再去找鐵匠，把四個魚鉤背靠背打在鐵絲上。又帶著鏟子，叫上家麗出門了。這回沒帶家文。

“有證據！肯定有證據！”大老湯家的站了出來，“搜一搜就有證據。”女民兵跟著幾個人動手，家裏翻了一遍，終於在米桶裏翻出那只老鱉蓋。“還有什麽話說？”女民兵帶領群眾問。

老太太補充說：“肉還是要吃的。”

老太太還想解釋。

美心贊嘆道：“媽厲害，這一頓，比肉也不差。”

美心進門了，說：“那是在藥房抓的藥，治療我的肚子的，我這肚子老生女孩，專門抓的藥。”

黑豆補腎。

誰都知道美心老生女孩。理由合理。張老推向著老太太，在人群裏頭說：“是有這味藥。”

沒人介意。常勝笑道：“鬼子進村，老鼠遭殃。”是風趣話。家麗認真，“老鼠是害蟲。”老太太笑道：“益蟲害蟲，對我們好就行，等會吃完了，去給灶王爺磕幾個頭，感謝他老人家給我們補身子，常勝，黑豆都在你那一碗，多吃。”

“那螃蟹怎麽說？”女民兵問。

家麗搶著說：“老鼠洞挖的！”

“真沒有。”老太太說。

美心驚異，“媽，你這哪變出來的？”

“有人證。”大老湯老婆把兒子湯為民推出來，“兒子，說說，他們是不是逼你在他們家裏吃過螃蟹？”

“吃吧。”老太太說。

家麗進來了，“湯為民！”

一人一碗。連家文都準備好了。

常勝去洞山辦事，家麗沒找到他。

“媽這是哪一出，反動派又打過來了，還是有特務？”常勝問。正說著，老太太端一鍋粥上來。濃香四溢。一家人陶醉了。

為民看了她一眼，滿是愧疚，“吃是吃過……”聲音越來越小，“但好像不是資產階級的螃蟹，是革命的螃蟹……”

到家。老太太和家麗都沒聲張。糧食用清水泡上。半個小時後，坐在鍋裏，煮粥。臘八粥。美心和常勝下班到家，問吃什麽。家麗和老太太都故作神秘，說等會，門關好。粥味太香，飄到隔壁鄰居家惹麻煩，所以要門窗緊閉。

“那就是吃了。”女民兵下結論。

“撤！”老太太爽利，像遊擊隊。

美心急中生智，“那是為了廠裏的醬油和醋的科學研究，不是吃，是研究。”女民兵說還有這回事。劉媽也來了，說我可以作證，是研究，醋遇到螃蟹，會產生不一樣的味道，可以提純醋味。

一會，布袋就鼓囊了。

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真有你的阿奶！”家麗一邊挖，一邊朝小布袋裏放。

輿論向美心這邊傾斜，女民兵相信了。大老湯老婆跟在後頭嚷嚷，“同志，不能被蒙蔽呀同志。”

“再挖！”老太太眼睛發亮。小家文也跟著笑鬧，仿佛她也明白似的。鏟子越往下，越是“水落石出”，高粱、紅豆、花生、小米、黑豆、小棗兒……琳瑯滿目，這恐怕是老鼠儲藏了半年的過冬口糧。

人紛紛出了院子。只有湯為民站在原地。

挖了一會，有一尺深了。什麽也沒有。家麗問奶奶怎麽辦，老太太還是一個字，挖。挖了約莫半個小時，見著豆子了。

家麗上前給了他一耳光。湯為民沒說話，也沒躲。老太太上前對為民，“行了，回去吧，真是好人不能做，回去吧，別在這杵著。”為民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