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門一姓（第2/2頁）

家麗走得很慢，挎著藤條菜籃子。常勝下了壩子，到淮河邊上，對面是淮北，這邊叫“大河北（音：bo，第二聲）”，還是鄉村。

大老湯站在棗樹邊，接過常勝遞的煙。

父女倆不聲不響站著，對著滔滔河水。

幾個人站在院子裏。常勝剛洗完腳出來，端著洗腳水，潑在院子下水道邊。“湯師傅。”他還是很客氣。

“以後把你嫁到大河北去吧。”

老太太也出來了，問怎麽回事。

“不去。”家麗斬釘截鐵，“我哪都不去，就在家。”

為民只好喊救命。半個小時後，東窗事發。這回是大老湯兩口子帶著湯為民上門。美心開門，大老湯看是美心，火小了一點。訕訕地。“湯大哥，什麽事情？進來坐。”美心笑著。他老婆擠到前頭，甭廢話了，把你女兒交出來。

“在家幹嗎，不聽話總惹事，撒謊犯錯誤。”

“我會功夫。”家麗說，“你踩著我肩膀上去。”為民朝她豎大拇指，“有你的何抗美。”說罷踩著上去，先開始，家麗穩穩地，家麗站起，為民半個身子過了缸，一眼望去，除了缸裏一汪雨水，見不著別的。“哪呢？”為民還在尋覓。家麗把旁邊幾塊磚頭踢到腳下，踩上去，墊腳、擡肩、手上發力，為民整個人瞬間魚躍龍門般躥進缸去。跟著是呼救。家麗拍拍手，揚長而去。

“沒有錯。”家麗還死咬著。

“太高，上不去。”為民說，“你是怎麽把它弄到裏頭的。”

“你撒了謊，打了人，把人家泡在缸裏頭差點淹死，還不叫錯？”常勝不是不講理。家麗立即大聲，一口氣道：“是湯婆子欺負我媽大老湯欺負你我才打湯為民的！我不能讓我們家人受欺負！”

“你去看知道了。”家麗笑呵呵地。

一瞬間，何常勝像被閃電擊中了般，大腦空白，耳朵裏轟轟作響，不受欺負，從江蘇來到安徽，他這個何家的拓荒者最在意的就是何氏一門不被人欺負。那是他努力的目標。堂堂正正還不夠，還要風風光光硬氣活著。家麗不是頑皮淘氣，歸根到底是維護這個家！心窩子熱乎。

“它什麽樣子？”

何常勝嘿嘿笑了，他一把將女兒家麗摟在懷裏，道：“那也不能欺負人，不能動手。”聲調慈祥了許多。

“半死不活。”家麗很肯定，毫無畏懼。

“湯為民不是好人！”

“你捉到它了？”為民聲音有點顫抖，“死的活的？”

“那也不能動手，君子動口不動手，你是女孩子，更不能動了。”

家麗指了指最大最深的那口缸。

“我不服！”

“哪呢？”為民問。還是天真單純。

“你不服你就應該比他更優秀，為新中國做更多貢獻，這樣就是為我們老何家爭光。”常勝循循善誘。爸爸的擁抱，讓家麗胸口那股氣也疏散了。到底是一家人。父女倆沿著河岸往北菜市去。那是全市最繁華的菜場。旁邊也有國營的雜貨店。為補償女兒，常勝要給家麗扯二尺紅頭繩，白毛女都有，風靡全國。可家麗不要。她寧願要一頂綠軍帽，帶紅星那種。她有一顆革命的心。

“走。”家麗往醬園廠方向走，到廠門口，沿墻堆著巨大的土陶缸。是釀造醬油、醋用的。天慢慢黑了。墻邊水道旁蘆葦老高，隨風輕擺，像人影子。兩個孩子站住腳。

回家路上，家麗問：“爸，你們為什麽一定要男孩？”

“你知道它們老巢？”為民聲音帶著興奮，“有你的，何抗美！”

“男孩是會留在家裏的。”常勝說。

“跟我來。”家麗腳步起來了，沿著小道上壩子。

“女孩也可以。”

“在哪呢。”

“女孩是要嫁人的。”常勝柔和許多。

“對。”家麗順著他說。

“可以不嫁人。”

那是一種傳說中的水生動物。潛伏在淮河中，只要一提水猴子，尋常孩子沒有不害怕的。可湯為民不。

常勝沒再答。家麗說的，都是孩子的天真話。

“什麽好玩的？”湯為民來興致了，“發現水猴子了？”

“有男孩子，家裏才能不被人欺負。”常勝用更通俗的話。

“來。”家麗招呼他一下。為民笑嘻嘻地問什麽事。家麗說有好玩的，問他敢不敢一起。

“有我在，也沒人欺負。”家麗信誓旦旦。

“何抗美！”湯為民沒眼力見，出來了，嬉皮笑臉。

常勝微笑著。他知道跟家麗說不通，他要的，是這一門一姓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