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雙闕崢嶸(三)孺慕

“是你。”守純擡起頭,冷冷地望著緩緩走到近前的白衣少女,眼中不甘、憤恨、疑惑、恐懼的情緒交織在一起,最終變得軟弱和含混,“你如今是新君的大功臣、好心腹,鯉魚翻身,春風得意,來這裏做什麽?”他已被囚禁在近侍局數日,身邊皆有護衛看守,自忖萬無生理。

完顏寧不理他的酸話,待禁軍悉數退出後,命流風掩上門,沉靜地道:“我得了陛下允準,特來請教二大王。”

守純眼中一動,想起夭折的小侄子,緊張地道:“你要……問什麽?”

完顏寧淺笑,目中似有不屑,轉瞬又被悲涼所替,側首對流風淡淡地道:“我已問到啦。二大王說,他自居年長為兄,才起了奪嫡的糊塗念頭,現在十分後悔。”

守純聽她言語中似有為自己開脫之意,於絕望中陡然生出希冀來,勉強穩住神,正色道:“公主這是何意?”

“這樣答不好麽?”完顏寧淺笑反問,“我也是想了許久才想出這個理由,合情又合理,二大王不滿意?”

守純咬牙不語,過了片刻,甕聲道:“說吧,你要我做什麽?”

完顏寧笑道:“豈敢。我幫大王答了陛下的問題,所以也想請大王也為我答疑解惑,不知可否?”

猶豫只在須臾之間,守純很快便識時務地點了頭,垂眼嘆道:“你問吧!”

完顏寧緩緩上前幾步,低頭直視他雙目,清晰地道:“我想問二大王,金玉帶之事。”

“什麽?”守純微微一愣,沒想到她會突然問起這樁舊案,很快又反應過來,擡了擡眉毛故作灑脫地道,“沒有這回事,全是假的。”

答案早在預料之中,完顏寧攥緊了手指,克制地保持著沉靜的語調:“既是假的,姑母為何會出面指證?以姑母的為人,斷不會誣陷他人,更何況是自己的丈夫。”她停了一停,忽然笑道:“我聽說二大王曾兩次出入濟國公府,莫非此事是大王的手筆?”

守純警覺地縮了縮,盯著她冷笑道:“你問這個做甚?若是想翻案,我勸你趁早死了這條心。”完顏寧頷首淡淡道:“那是自然。陛下是孝子,怎會在先帝屍骨未寒之際彰父之過,教天下臣民都知道先帝冤殺功臣?”她幽幽嘆了一聲,低頭道:“我問此事,不是為了翻案,只是想求個明白罷了。二哥,我的身世,你是知道的……這幾年來,真心待我好的人,也只有姑母了,若不問清此事,我實在難以心安。”

她知道此事關系重大,若守純咬死不說,自己也別無他法,誘之以利之外還需軟下身段叫他放松戒備。誰知守純聽了她一番話,竟雙眼發紅,似是十分動容,片刻後,才低聲道:“是我。我告訴姑母,爹爹痛恨姑父優待宋俘,怨懟君王,那次還帶回數萬青壯宋軍,堪比曹操討伐黃巾軍時自充兵馬之舉,其心可誅。”

完顏寧蹙眉道:“這話倒也不假,先帝確實疑心他帶回宋軍圖謀不軌。只是姑母必定不會相信的。”

“是。”守純點頭道,“姑母無論如何也不信姑父會謀反,我跟姑母說,不要貿然去找爹爹辯白,以免顯得濟國公府窺測聖意、欲蓋彌彰,反而越描越真了。若有什麽變故,我自會去告訴她的。”

完顏寧恍然而悟:“難怪那時候流言紛紛,姑母卻始終不曾入宮,也從未辯解過什麽。”她轉念一想,又道:“想必她還重托你為姑父進言,你也答應了,是嗎?”

守純低聲道:“不錯。”

完顏寧攥緊了手指,強自鎮定道:“那大王是如何進言的?”

“還能如何呢?”守純苦笑,“你這樣聰明,還有什麽猜不到?君要臣死,我不過是個馬前卒,又能怎樣?”

完顏寧冷笑道:“你若真心想從中斡旋,大可以親自問一問姑父,優待宋俘帶回宋兵是何用意,再如實稟報先帝就是了。可你為了爭寵奪嫡,不分是非黑白地討好先帝,費盡心機欺騙姑母,一手做成了這樁冤案,不僅害死姑父,也使先帝負上冤殺功臣的千古罵名。”她頓了一頓,又追問道:“金玉帶之事究竟是怎樣?”守純卻只是苦笑,垂頭不答,完顏寧想了想,一字一字地道:“我明白了,定是你第二次去濟國公府時對姑母說,姑父用金玉帶行賄內侍,證據確鑿,陛下雷霆震怒,不但姑父必死無疑,整個濟國公府也危在旦夕;唯有姑母行大義滅親之舉,投誠效忠,你才能宛曲求情,幫她保下幼子和仆散氏全族,是嗎?”她見守純依舊低頭不答,又泠然道:“要舍棄姑父,姑母自然是不肯的,非但不肯,她還會立刻進宮求見先帝。可那時候你已為先帝將此案坐實了,先帝必定不肯見她,甚至都不許她入宮。姑母走投無路,求告無門,又問不到陛下的聖意,以為陛下真的要血洗濟國公府,無奈之下只能屈從,對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