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大地裂隙(六)(七)(第2/5頁)

眼前再清楚時,女人已經坐在床邊,一勺一勺地喂他喝藥。

是甜的。

頭痛驟然襲來,如浪潮蓋過了他,剛醒來時的眩暈想吐,似乎卷土重來,轉瞬意識模糊。

黑眸閃動,仰望著不見星星的夜空。

小笙兒……

視野裏無數雨絲自廣袤蒼穹落下,閃爍著銀光,如同降下來的千萬根針,俯沖下來,要將大地戳成千瘡百孔的篩子。

娘?

他忍耐著黑暗和冷,舔了舔唇邊遺留的甜。

女人用力將勺子向碗裏一放,似是孩子氣地與他置氣:“娘一直叫你小笙兒的,你不記得了嗎?”

裂隙,總會再開。

“……”男孩怔了半晌,抱膝坐在了床上,小臉半埋在胳膊裏,露出一雙秋水似的黑眸,眸中滿是冰涼的不安和抵觸:“蓉姨娘,你為什麽叫我小笙兒?”

“外面可能下雨了。”

那女人微蹙眉頭,勾人的眸中露出一絲不滿:“小笙兒,你怎麽叫我姨娘,我是你娘啊。”

小砂鍋裏咕嘟嘟沸騰著湯藥,中藥味中混雜著一絲稀薄的血腥氣。淩妙妙拿著扇子,不熟練地俯身瞅著火,鼻頭粘了一小塊灰。

他記起來了,昨天剛歷練歸來,他受了重傷,需要臥床三日。只是……他環顧四周,屋裏的豪華擺件、脂粉香氣都與他格格不入,他怎麽能睡在了她的屋裏?

“你怎麽知道?”慕瑤低眉包紮著手腕上的傷口,臉色有些蒼白,但仍然平和地微笑著。

出口的卻是幾年前的童聲,還帶著點變聲期的沙啞。

“我覺得今天地下格外地潮。”妙妙苦大仇深地盯著爐火,煩躁地扇起了風,吹得那爐火左搖右擺。

他晃了晃神,面前這張臉猶如洪水猛獸,即刻向後警惕地退去,冷淡地開了口:“……蓉姨娘?”

人不愛住地下室,都是有原因的,常年不見陽光和藍天,心情容易變差。淩妙妙在地宮住了三四天,感覺自己變得越來越暴躁。

“來,把藥喝了。”她一擡頭,露出妝容精致的一張臉,雙眼眼尾上挑,像兩只小鉤子。

地宮構造,與李府布置一般無二,也可能是幻妖只住過李準的家,所以認為人類的房子合該是那樣,就依葫蘆畫瓢給自己建了座一模一樣的。她們就住在先前住過的對應房間。

她的白色外裳在腹部松松打了個結,赤色抹胸襟口開得極低,幾乎要露出大半酥胸。

可這地下世界就像是精美的仿制品,即使再巧奪天工,也終究比不上真實世界。

眼前女子茂密的黑發盤成貴氣而復雜的髻,插一支剔透的翡翠發簪,兩耳的水滴形耳墜搖晃著,低眉攪著手中的藥汁。

相比之下,慕瑤表現出了超乎尋常的耐性。

雙手用力撐著身下床榻,掙紮坐起來,夏天的竹席子在手掌上印下幾道痕跡,一陣天旋地轉,伴隨著激烈的耳鳴,隨即,耳邊傳來白瓷勺子剮蹭碗邊的碰撞聲音。

幻妖提出的條件很欺負人,不但晨昏定省招她們來,故意讓她們看著被做成傀儡的柳拂衣為她鞍前馬後,曖昧至極,還要讓慕瑤每天放一點血,給柳拂衣煮藥喝。

好冷……

淩妙妙這幾日才感受到女主角外柔內剛的脾氣體現在哪裏:她不僅答應,還堅持了好幾天,忍著心痛如絞,面無表情地等待著時機。

眼前明明有光,光卻像是冬天的雪花,覆蓋在他眼皮上,沒有一絲暖意。

只是……

眼睫微顫,光暈模糊成一片,屋裏漂浮著脂粉香氣,他睜了眼,白紗帳子頂上繡的牡丹,紅彤彤的一片,忽遠忽近,看不真切。

背後落下一個高大的影子,是柳拂衣踱到了廚房。

渾身上下都叫囂著疼痛,宛如全身的骨頭都被人揉碎了。

三個人擠在廚房,一時有些局促。

幻妖貼近了她的耳朵,輕笑道:“你不是問我給他喝什麽嗎?沒有心臟的柳哥哥要靠喝血維持生命,既然你來了,從今往後,這項工作便由你代勞。”

妙妙對傀儡心情復雜,昂起下巴,擋在慕瑤身前:“你來幹嘛?”

慕瑤抿緊嘴唇不言語,咽下羞辱,也應了邀約。

靛藍色袖口中伸出骨節修長的手,他端起案板上擱著的空碗看,像是在緩解與生人對話的尷尬,神色冰涼冷淡:“楚楚讓我看看你們熬好藥沒有。”

住下來——這既是邀約,也是挑釁。意味著她們二人能有機會再次接觸柳拂衣,可也避免不了每天注視著他被幻妖操控,對她唯命是從。

“好了。”慕瑤語氣平靜地垂眸,接過他手上的碗,掀開砂鍋蓋子,用勺盛了一碗,擺在托盤上。

傀儡怔怔望著地上那個脆弱的人影,眼中再次閃過迷茫的神色。幻妖從椅子上跳下來,一步一步走到了慕瑤面前,看著她狼狽的神情,嘻嘻笑道:“打臉都趕不走呢,既然這樣想留,那便住下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