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番外·四十年後

他們不再談論那些會令人沉郁下來的話題了,桑夏也似乎接受了他的答案,他們坐在一起,喝完了半壺蜂蜜酒,技藝高絕的匠人打造敬獻給教皇宮的金壺和金杯精美絕倫,小巧的金杯只有拇指大小,半壺酒也只夠他們兩人輪流喝上三輪。

遮蔽著這一處隱秘看台的帷幔被掀開,一個披著白金長袍的年輕人走進來,金發碧眼的青年樣貌只能算得上端正,嘴角永遠彎著,天然帶著溫柔和藹的氣質。

他走到桌邊,提起金壺晃了一下,無奈地嘆氣:“老師,您又讓露莎給您偷酒了,萊斯赫特大人已經為此責備廚房好幾次了。”

教皇睜大了眼睛,雙手乖巧地放在膝上,語氣無辜:“可是我總不能給桑夏喝牛奶?”

桑夏立刻反駁:“我可沒有拒絕過這個選項!加西亞,你是該好好管管他了,有的人老了之後就是愛胡說八道。”

整個敘拉古,能這樣肆無忌憚地開教皇玩笑的也只有這位女王陛下了,加西亞當然也聽出來了這是玩笑話,可他還是溫柔地維護著自己的老師:“是我沒有事先提醒廚房準備合適的飲品,下次我會記住的。”

這話一出,連桑夏都沉默了片刻,過了一會兒,她問拉斐爾:“你究竟是從哪裏找到這麽……可愛的孩子的?”

她伸手比劃了兩下,無法將內心的感慨表達出來,只能用眼神表示羨慕。

加西亞笑了一下:“感謝您的贊揚,但我能成為今天的我,完全是因為老師的教導。”

拉斐爾沒有說話,他眼神裏有點不贊同,可是加西亞與他對視——這樣的對視在過去十幾年裏出現了無數次,年少的學生總是乖巧地聽從老師的教育,唯獨在這一點上,他從不讓步。

加西亞是拉斐爾從下城區收養的孤兒,成為教皇的學生看起來很風光,但背後的艱辛不是常人所能想象的,他將面臨更多的懷疑、考驗、誘惑、審視,拉斐爾的光輝如此耀眼,以至於沒有人能接受一個貧賤的孤兒將會繼承他的一切。

而加西亞還是站在了這裏,這就證明了他的天賦和能力有多麽出類拔萃。

“您賜予了我名字,我向您獻上我的忠誠,這本來就是理所應當的。”加西亞認真地說。

拉斐爾將自己原來的姓氏贈送給了他,加西亞珍惜這個名字就如同饑餓的窮人捧著自己唯一的面包,盡管拉斐爾無數次地強調過,不希望他用這樣的“恩情”束縛自己。

拉斐爾轉移了話題,他的這個學生哪裏都好,就是在某些時候過分頑固了一點:“晚宴籌備好了嗎?”

加西亞彎下腰蹲在拉斐爾的靠椅邊,仰著臉看自己的老師,這種全然將一切主動權交付出去的動作讓他像一只溫順的貼近主人的長毛犬,哪怕沒有看見他的臉,也能在腦海裏勾勒出一雙充滿信任的濕漉漉綠眼睛。

“是的,老師,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

拉斐爾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發,這個年輕人的發質蓬松柔軟,從指縫間像金子一樣流淌而出:“這是你第一次獨自籌備這樣的活動……不要害怕,就算犯錯了也沒關系。”

加西亞看著他,固執地說:“不,我不會犯錯的……我會給您一個完美的誕辰慶賀。”

拉斐爾有點無奈地笑了一下,輕輕拍了拍加西亞的頭頂:“好吧,那我就期待著了。”

兩個老人被加西亞強制地安排人送去宴前的短暫休息,拉斐爾穿過林蔭下的長廊,長廊上攀爬著豐茂的藤蔓植物,紫藤花的花串沉甸甸地掛下來,斑駁的光點隨著風一晃一晃,拉斐爾站在架子下面,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兒,有些模糊的視野裏只有一團團明亮的綠和霧氣一樣的紫交織在一起。

“拉法?”

能這樣稱呼教皇名諱的人已經不多了,拉斐爾沒有回頭,帶著點抱怨的語氣說:“我想我還沒有糊塗到需要有人時時刻刻盯著……”

“是的,當然,”來人走到拉斐爾身邊,和他並立,拉斐爾自然地伸出手讓他攙扶——這是數不盡的時間積澱下來的習慣,“是我想見你,請偉大的聖西斯廷一世滿足我這個凡人一點不得體的請求吧。”

拉斐爾瞪了他兩秒,兩個人同時笑起來。

“好吧,我寬恕。”

經常用在莊嚴肅穆的大禱告場合的教皇發言被他這麽一本正經地說出來,就帶了點溫柔的親昵。

笑著笑著,拉斐爾的視線就定在了來人身上,迎著陽光,他需要眯著眼睛才能看清楚那張臉,盡管他是親眼看著這個男人從英俊無儔緩慢地衰老成現在這副樣子的,但他仿佛還是頭一回見到他,將他與記憶裏那個意氣風發的騎士長一對比,拉斐爾心裏升起了一股對於時間的不可思議。

萊斯赫特溫和地任由他打量,昔日傾倒多少貴婦人的俊美騎士長當然也被公平地賦予了白發和皺紋,但他身上依舊帶著屬於騎士的影子,脊背筆挺,身型挺拔,被遮擋在寬松衣物下的身軀並非只有幹枯的皮肉,至少他的身體還能撐得起聖殿騎士團的制服——盡管他也很多年沒有穿那套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