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希望藍鉆(二十一)

例行的樞機會議,拉斐爾坐在教皇的位置上,雙手搭在扶手上,面無表情地垂著眼皮看著下方。

聖母廳的面積不大,恰好就是足夠不到二十人坐下的大小,精工雕刻的長桌兩側距離適中地擺放著十二條高背椅,椅背的造型模仿了教堂樹立的高塔,細瘦尖利的裝飾物加上纏繞在上方的荊棘雕刻,令這些華貴的椅子看起來像是某種經過藝術化加工的刑具。

在此刻房間內如同凝固的壓抑氣氛下,這些椅子仿佛無限接近了刑具的作用,每一個坐在上面的人都顯得有些坐立不安——但實際上他們誰都沒敢動彈一下。

十二條椅子上只有五個位置有人,隨著時間漸漸過去,那空空蕩蕩的七個位置愈發顯得刺目。

五個到場的樞機都是波提亞的親信,或是通過拉斐爾才擁有紅鬥篷的,他們天然地屬於拉斐爾一派,但就算這樣,他們現在臉上的表情也不能說是真的因為贊同拉斐爾才出現在這裏。

拉斐爾毫不懷疑,如果不是囿於立場問題,他們絕不會乖乖地按時坐在這裏。

聖母廳裏是一片死一樣的寂靜,樞機們含蓄地低著頭凝視桌面,好像那張桌子上忽然開出了什麽稀世名花,需要他們立刻品鑒,上首的教皇始終一言不發,掩在袖口下的手輕輕敲擊著扶手,規律低微的聲音像是重錘,每一下都擊打在樞機們忐忑不安的心上。

“看來我們今天是無法等到那些尊貴的先生們了。”

當教皇冷不丁開口時,樞機們都下意識地哆嗦了一下,挺直了脊背。

“或許我們可以再讓人去催一下……”馬特拉齊試探著說,他表現出了比以往更加謙卑恭敬的神態。

當這句話出口時,其他幾名樞機都不動聲色地瞥了他一眼,眼神裏寫滿了“這是哪裏來的傻子”。

關於《自由信仰法案》的頒布問題,樞機會議上已經爭吵得不可開交,教皇將這個法案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但消息最終還是傳了出去——在頒布法案的教士們踏上前往亞述的船只後,那一次的樞機會議簡直變成了戰場,被蒙在鼓裏怒火中燒的反對派們揮舞著花瓶和椅子大打出手,他們不敢對教皇動手,於是作為教皇派的馬特拉齊們就倒了大黴。

感謝聖母廳良好的隔音效果,德高望重的樞機們在裏面混戰成了一鍋粥,外面的人竟然沒有聽到多少動靜。

只是會議結束後樞機們淩亂破爛的袍子和蓬亂的頭發到底泄露了一些秘密,當然居功至偉的還有反對派們不遺余力的對《信仰自由法案》的大肆宣傳和抨擊。

樞機們不僅是對這個動搖教廷信仰基礎的法案表示不滿,更不滿的是教皇選擇先斬後奏的舉動,誠然就算教皇將這件事放到他們面前討論,他們也絕不會同意這個法案的頒布,但這樣被徹底隔絕在外還是令他們感到了無比的憤怒。

在那一刻,他們同時感到了來自教皇權威的壓制,和之前他們的自欺欺人不同,這一次是明目張膽的無視,這讓樞機們感到了莫大的恥辱。

拉斐爾冷笑了一下,他當然清楚這些樞機心裏在想什麽,其中固然有因為虔誠而無法忍受教皇如此“離經叛道”行為的人,但大多數人究竟為何而反對他,難道他還不知道嗎。

教皇將兩只手交疊在一起,相當自然地無視了說出蠢話的馬特拉齊,對於這位“金袍子”樞機,拉斐爾的態度一向溫和,不管是在哪個年代,對於出錢的金主,人們總是會抱以更加寬容的態度,更不用說馬特拉齊還是拉斐爾選定的填坑人選——這一點目前除了尤裏烏斯和他自己,並沒有人知道。

哪怕是拉斐爾本人,在榨幹了馬特拉齊的錢,又琢磨著要讓他來做一個傀儡教皇、尤裏烏斯的台前木偶——就算是拉斐爾,也會偶爾感到一絲抱歉,當然,如果馬特拉齊本人知道這件事,或許反而會欣喜若狂,但這不妨礙拉斐爾有時候摸著自己所剩無幾的良心暗自愧疚。

帶著這樣的情緒,拉斐爾看馬特拉齊時就帶上了一點看自己智障兒子般的原諒。

“既然他們拒絕參與樞機會議、拒絕履行身為樞機的職責,那就請他們脫掉紅袍子吧。”教皇輕描淡寫地說出了堪稱可怕的話。

這回,不僅是其他幾名樞機,就連拉斐爾的無腦應聲蟲馬特拉齊都恐懼地噤了聲,震驚愕然地看著教皇,像是看見好端端坐在位置上的教皇忽然變成了一只沒見過的生物,當然他們寧願教皇是真的變成了什麽奇怪動物,也好過真的聽見這句話。

聖主保佑,我今天一定是還沒睡醒。

五個樞機腦子裏不約而同地飄過類似的話。

歷史上不是沒有樞機被教皇剝奪頭銜和教籍,甚至被驅逐出教廷,終身流放,但縱觀教廷上千年的歷史,這樣的倒黴樞機也不到兩個巴掌的數量,每一個都經歷了嚴格到苛刻的甄別和審判,而今天,他們的教皇居然一張嘴就要幹掉下一個千年的份額,這高效率屬實令樞機們感到了頭暈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