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黃金銜尾蛇(十四)

拉斐爾去找桑夏辭行時,女親王正巧接到了來自亞曼拉的軍報和信件,遠征軍即將到達羅曼邊境,下一步就是沿著托蘭大河東入黑海,抵達亞述平原。

托蘭大河橫貫羅曼、加萊、教皇國,亞曼拉並沒有選擇取道加萊或是教皇國,除了走水路速度更快之外,顯然還有其他考量,不過遠征軍規模龐大,全部走水路是不可能的,以亞曼拉為首的先鋒軍坐船先一步前往亞述,後續的軍隊還是要走加萊的路子,翻越塔第尼山脈到達亞述。

在羅曼公主和加萊皇帝剛剛訂立婚約的現在,想要從弗朗索瓦四世手裏拿到通關的文書輕而易舉,亞曼拉寫信來就是為了這件事,同時也簡略地說了一下自己的情況。

拉斐爾在侍女的引導下走進會客廳,這間圓形的會客廳四周掛上了亞述的織金掛毯和絲綢畫,來自羅曼的金銀器高低錯落地擺放在架子上,在燈光的映襯下熠熠生輝。

穿著鵝黃色長裙的桑夏拿著信走進來,一眼就看見了坐在壁爐前的拉斐爾,不由得笑起來:“有時候我覺得你就像是一只貓,總能在溫暖的地方捕獲你。”

說著,她走到距離壁爐遠一點的那把扶手椅上坐下,示意身後的侍女們把茶點放在他們中間的小桌子上,隨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擺,讓鵝黃色的綢緞在地毯上鋪開了一朵小小的花。

侍女們並沒有完全離開,而是在偏廳的長沙發上坐下,輕聲細語地交談起來,這個距離讓她們不會聽見女主人的談話,又能在第一時間發現主人的需求。

桑夏將手裏的羊皮紙遞給拉斐爾,聲音輕快:“母親帶領的先鋒軍已經在昨天登上了橫渡黑海的船只,後續的軍隊即將渡過托蘭大河,只要拿到加萊的文書,就可以進入加萊邊境,目前一切都很順利。”

拉斐爾展開羊皮紙,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這封信,上面的內容和桑夏說的如出一轍,只不過多了些女王寫下的細碎瑣事。

桑夏端起茶杯,吹了吹熱氣:“聽說今天下午你和弗朗索瓦鬧了不愉快?”

女孩的聲音很自然,好像只是不經意隨口一問。

拉斐爾的神經瞬間繃緊。

他和弗朗索瓦的對話時在場沒有第三人,他之後也沒有泄露出去,桑夏為什麽會知道這件事?

不過桑夏明顯並不知道他們具體的談話內容,不然不可能這樣大大咧咧地說出來——無論是試探還是什麽,她應該會選擇更為穩妥的方式。

“是啊,你的未婚夫顯然對我們兩個過於親近的關系不太滿意。”拉斐爾臉上沒有任何破綻,半真半假地說。

桑夏聞言露出了一個吃到酸澀果子的表情,用與宮廷禮儀完全背離的粗魯語氣毫不客氣地說:“讓他去死。”

拉斐爾悶悶地笑起來,心裏那點緊張轉瞬即逝:“對了,我過來是想跟你說,明天我就要走了,教皇國還有很多事情等著我回去處理,現在羅曼和亞述的境況也不太好,所有重擔都壓在你一個人身上……我就不打擾你了。”

桑夏好像對他的離去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沒有表現出什麽驚訝,只是嘆了口氣:“……我會給別黎各發信,準備好你們需要的東西。”

拉斐爾點點頭,自然地接受了桑夏的好意,慢慢地將手中的信件按照原來的紋路折好,壓在桌上,正要起身,一個低柔溫和的歌聲輕飄飄地鉆入了他的耳朵,拉斐爾頓時如遭雷擊,整個人僵硬在了椅子裏。

模糊到已經淡忘的夢境摧枯拉朽地從腐爛的塵埃灰燼裏死而復生,那個女聲緩慢悠遠地吟唱,朦朧的海浪一重一重地推開,撞碎了礁石上懸浮的泡沫,歌聲縹緲而溫柔地回蕩,讓人混淆了現實和夢境,像是要一直沉入生命最原始的開端,沉入母親子宮溫暖的羊水裏去,被寂靜和永恒的安全感包裹。

這個歌聲……

拉斐爾霍然回頭,銳利如刀的視線淩厲地刮過偏廳裏低頭說話的侍女們,她們湊在一起,其中的一個人正輕輕唱著歌,其他人笑盈盈地看著她,口中也哼唱著一模一樣的旋律,每一個音符都和拉斐爾夢境中永恒回蕩的歌聲合上了。

拉斐爾猛地站起來,他張了張嘴,心臟急速跳動著,幾乎要連成一條線,渾身的血液都在瘋狂奔湧著沖向頭頂,突如其來的眩暈讓他閉了閉眼睛。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他這麽在意這個歌聲,那個在他的夢裏唱歌的女人是誰?是他早就忘卻了的幼年回憶嗎?那是曾經將他抱在懷裏為他歌唱的母親嗎?在他流落到翡冷翠貧民窟乞討之前,他的母親是不是也會將他抱在懷裏、放在膝頭輕輕搖晃,為他唱一首兒歌?

維塔利安三世從來不提起他的母親,周圍的人告訴他他的母親不過是一個下等的娼|妓,他是維塔利安三世神志不清的時候犯下的一個錯誤,他的出身是恥辱,是雷德裏克仇恨的私生子兄長,是給維塔利安三世光輝人生抹黑的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