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迷霧玫瑰(二十六)

拉斐爾氣勢洶洶地踩著腳凳沖上了馬車,動作迅速到了像一陣刮過的風,他身後的侍從們臉色小跑著跟在宗座後面,臉色裏有著壓抑不住的慌亂和古怪。

馬車在教宗上車後就立即啟動了,侍從們連忙追上去,隊伍被拉成了一條滑稽的長龍。

今天發生的一切都太過古怪了,他們在奔跑的間隙裏悄悄地交換著視線,在看見對方同樣茫然驚訝的表情後收斂自己的眼神。

在教皇宮生活的侍從都有相同的趨利避害本能,他們很清楚,無論今天發生了什麽,都不能這樣張揚地交流。

車裏的拉斐爾在車輛啟動的瞬間就露出了隱忍的表情,他彎下腰,用手一點點摸索確認著自己的右腿,從脆弱的腳踝,到更為支離破碎的膝蓋——剛才踹開卡洛斯的那一腳過於用力,而且發力方式有些別扭,本就有嚴重舊傷的膝蓋開始了隱隱作痛,用不容忽視的刺痛宣告著自己的存在。

教皇低低地嘆了口氣,把肺裏渾濁的空氣都擠壓出來,平復下過於狼狽的心跳,而後慢慢地開始打理自己有些糟糕的儀容。

他為了表示自己的憤怒,淩亂的衣服和頭發都沒有整理就沖出來了,趁著這點時間,終於能把壓在鬥篷下的微卷長發扯出來,淡金色發絲好像一把被殘忍揉碎的金絲,被他粗暴地拉扯出來甩到背後,淡紫色的眼睛裏沒有任何情緒。

選擇卡洛斯也是他經過深思熟慮的結果,他在“醉醺醺”地走入那棟樓後,就選擇了一個無人的房間靜靜地等待著,隨著宴會的進行,必然會有忍耐不住的人走到這裏來尋歡作樂,他的猜想沒有錯,逐漸有貴族從小徑的盡頭走過來,而他在等待一段時間後,盯上了獨自一人的卡洛斯。

看臉,沒有任何印象,那就是沒有資格覲見教皇的小貴族,衣服上的家族徽章十分簡潔,家族根基不茂,不會讓翡冷翠的局勢產生動蕩。

拉斐爾用近乎冷酷的眼光挑選好了自己的獵物。

他坐到了窗戶邊,在對方暈乎乎地擡頭看過來時,朝對方露出了一個微笑。

——真是可悲啊。

翡冷翠的君主想著,他掌握著大陸數億民眾的信仰,是神行走於人間的代行者,有著至高無上的權柄,被稱為萬君之君,連國王們都要在他的車輦前低頭。

——但現在的他居然要靠出賣自己的色相來達成目的。

這是造成惡劣後果最少的方法,可如果是前一世……在等待對方上樓的短暫時間裏,他漫無目的地想著,如果是曾經的他,被尤裏烏斯庇護得很好的他絕不會接受這種屈辱的辦法,波提亞的大家長也不會讓他做這樣的事情,他可以借助波提亞達到任何目的——

帶著酒氣的灼熱呼吸靠近了他,拉斐爾忍耐著,直到一雙手觸碰到了他的頭發,開始拉扯他的衣服,沉重的軀體貼過來,拉斐爾猝然睜眼,擡起右腳狠狠踹了出去。

——如果,多麽美麗的一個詞匯,他恍然意識到,其實尤裏烏斯曾經真的將他保護得很好,就像是保護一尊昂貴的瓷器,一支柔弱的玫瑰,他不讓他受傷淋雨,把所有風波都阻擋在教皇宮之外,給他建造出了無憂的伊甸園。

——直到他感到厭倦了。

拉斐爾重新系好鬥篷的帶子,用力按壓著右腿,用人為制造的疼痛去壓制骨頭裏泛上來的一陣陣酸澀,無聲地露出了一個猙獰的笑容。

哪怕是這張毫無瑕疵的臉,也無法令這個笑容變得更美麗,它和任何美好的詞匯都不沾邊,而完全出自從地獄裏爬出的惡鬼。

誇張拉大的嘴角弧度,皮膚難看地扯開,瞳孔放大,淡紅的血絲攀爬上眼球,聖潔的天使掙脫了美麗的皮囊,雪白的翅膀和金色的發絲都浸透了復仇與怨恨的惡意,人世的血化作鎖鏈將他拖拽入地獄,他紮根在地獄,還妄圖把罪惡的花攀上天穹,他的靈魂呼號、咆哮、怨毒地尖叫。

馬車停下,帷幔裏靜悄悄,侍從們面面相覷,不敢去打擾可能是在沉思中的教皇,終於,帷幔拉開,教宗從馬車裏走出來,侍從急忙上去扶住他的手臂,教皇緩慢莊重地踩著腳凳下車,徑直走入了早就點起燈火的長廊。

汽燈照亮了教皇宮的回廊,拱形的半開放式走廊一側懸掛著畫像,但是多年的顏料風化和歲月流逝,保養得再精心的畫像也不如剛開始光鮮亮麗,人物像在燈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陰森,畫像裏穿著宗教長袍或是披掛著鎧甲的人物看向畫外,好像隨時會對走過的人露出怪異的笑意。

年輕的教皇面無表情地穿過這些陰森恐怖的長廊,迎面和費蘭特相遇了。

費蘭特可能已經在這裏等了很久,外套上都有了露水風幹的深色痕跡,拉斐爾看見他,心中無法抑制的暴虐又湧了上來,他很清楚這種感覺有一大半應該歸咎於自己目前的無能,他貧瘠的力量讓他只能選擇這種最下流無恥的手段,但是、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