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城東,戶部尚書府。

宏麗熱鬧的膳堂內,戶部尚書季朗坤接過三兒媳杜絮遞上的鮑魚燉雞湯,笑得合不攏嘴,“絮兒有心了。”

一旁的妻子葛氏心緒很是復雜,但面上始終和氣,吩咐起站在桌邊的侍女,“再去請請三郎。”

季朗坤臉子一肅,沒好氣道:“前前後後都請過幾次了?想通了自個兒會過來。”

氣氛忽然凝滯,其余公子和兒媳趕忙打起圓場。長公子笑呵呵寬解道:“老三向來性子擰,認死理兒,咱們各讓一步,快別置氣了。”

“讓什麽讓!媳婦都娶進門了,米已成炊,讓他斷了去永熹伯府討理的心思!”

有新進門的兒媳在,季朗坤自是要站在這一邊,拿出了在朝廷上對佞臣口誅筆伐之勢。

同樣是手握兵權的親家公,杜氏家主遠比寧嵩那個草莽出身的兵痞更合他心意,這樁撿漏的聯姻,提著燈籠也找不到,豈可換親!

季朗坤老臉一橫,替兒子做了決定。

丈夫和三子都是倔脾氣,無論哪一頭,葛氏都勸不動,索性垂眸緘默,無意中看向桌下兒媳的腳,心裏打鼓,這雙腳是真的大,比成年男子的不遑多讓,可觀容貌,閉月羞花,妍姿艷質,絕非男子面相。

不止婆婆葛氏,就連兩位嫂嫂也注意到了這個細節,起初有裙擺遮著,只覺弟媳腳背寬,此刻落座,才覺出是又大又壯實。

杜絮低頭吃著碗中飯菜,嘴角點點笑痕,沒有在意旁人的目光。

尚書府垂枝苑的東廂內,早已換下喜色華服的季懿行靠坐在窗上,單腿曲膝削刻著一把短刀刀柄,俊臉緊繃,無論窗外的管家如何勸解也無濟於事。

垂枝苑內外全是季朗坤派來的守衛,為的就是防季懿行婚期外出,可困得住季懿行的人卻困不住他的心,他心向寧雪瀅,自認不會更變。

想到女子字裏行間流露的才情與堅韌,季懿行頓覺五臟六腑灼燒疼痛,好似下一刻就能將新婚之夜喝的酒水全都噦出來。

束於銀冠的高馬尾被夜風吹起,有幾縷不聽話地粘在了鼻梁上,他煩躁撥開,負氣地用力雕刻著刀柄紋路。

這是一把打磨許久的短刀,日後會成為他的防身利器。

**

翌日朝暾未冉,天際一片灰蒙,寧雪瀅從沉睡中醒來,聞到一股桂椒的香氣。

大戶人家喜歡用桂椒熏染衣衫,寧雪瀅對此並不新奇。

聽見床帳拂動,董媽媽打個響指,緊接著就有十來個侍女步入內寢,每人手裏都捧著一個烏木托盤,托盤上放著各式各樣整齊疊放的衣裙以及相應的脂粉、頭飾。

還未天亮,衛湛已不見了人影,寧雪瀅拉開帷幔,視線投在了漏刻上。

寅時一刻。

今早要在公爹上朝前行完媳婦茶,她可不想遲到。

見晨起的女子面頰上還貼著一綹長發,董媽媽笑著提醒,隨後道:“府中為大奶奶備了衣裳頭面,大奶奶可先行挑選,再起身梳洗。”

寧雪瀅淡笑著接受了府中人的好意,“這些都是在我入府前備好的?”

“並非,之前那些不合您的尺寸,這些都是由巧嫣坊趕制出來的,因著匆忙,怕耽誤事兒,才沒提前與您稟告。”

如此說來,伯府先前的確為那位杜娘子備了新衣、胭脂和首飾。

還真是姻緣錯結。

寧雪瀅暗暗搖頭,沒提自己已讓秋荷備好了這些,視線一掃面前十個托盤,定格在了一套石榴紅裙上,裙緣加了年輕女郎喜歡的荷葉邊,也應是長輩們喜歡的樣式。

“就這身吧。”

她隨意一指,起身走向湢浴,沒有被綾羅綢緞吸引太多注意力。

對於她的反應,很快傳到了綠萼苑。

衛馠坐在銅鏡前,由人綰起高高的發鬟,“知道了,退下吧。”

跪地的侍女躬身離開。

一旁坐在輪椅上的男子看向衛馠,溫聲提醒道:“你啊,還是花些心思在姑嫂的維系上,那畢竟是長嫂。”

衛馠輕睨一眼,“你可知,長嫂日後是要掌家的!”

若新婦是傳聞中不問宅中事的杜絮還好,如今換成寧雪瀅,必然是會在掌家上與她有所競爭。

“為夫明白你的難處。”肖遇慕搖著輪椅靠過去,從妝奩裏選出一支金釵,插入妻子的髻中,“但有大哥這層關系,還是不好得罪,不如先和和氣氣地相處一段時日,試探出對方的心性和脾氣。”

丈夫說得不無道理,衛馠點點頭,拿起大紅口脂,重重點塗在唇上。

少頃,她帶人走進玉照苑,一眼瞧見立在窗前的女子。

紅羅輕綃的佳人,粉面生春顏色好,連泛起愁容時都令人賞心悅目。

難怪長兄在得知娶錯妻子後沒有失態。

收起眼底的驚艷,衛馠扭著柳腰走上前,拿出了當家嫡女的從容大方,衣衫上的信期繡堪稱精湛,被燈光映出飛燕的紋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