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瀾闃寂,只聞潸潸細雨聲,一抹嬿婉倩影倒入帳中,額頭沁出濕漉香汗。

雖是將軍之女,寧雪瀅卻在少時身子骨羸弱,走十步都要氣喘,靠其父寧嵩以大把的燕窩、海參、蟲草調養好身子,最受不得一點兒疼,這會兒被欺負了兩個時辰,早已失了元氣,粉潤的臉色變得慘白。

翹頭卷草紋木雕聯二櫥上擺放著一盆石榴花,摘植在素三彩的方盆裏,葳蕤明艷,然而,與野外疏狂暫放的紅石榴相較,少了些鮮活氣兒,亦如打蔫的寧雪瀅。

女子蜷縮成團,緩釋著近乎劈裂的痛感,素齒在下唇上留下一排牙印。

身側的男子並未入睡,安靜地倚坐在床畔,肩上披著件月白寢衫,半邊臉融於紫電的光影中,襯得五官更為深邃精致。

用眉眼如畫來形容這個男子並不為過。

可他的眸光太過冷寂,給精致的“畫作”鍍了一層寒霜。

寧雪瀅不知他在想什麽,也無暇他顧,只想歪頭暈睡過去以補充流失的體力。

“郎君。”

“嗯。”

“夜深了,安置吧。”

金陵寧氏非望族,祖輩無人考取過功名,確切地說,連寒門都算不上,也就是到了寧嵩這輩,憑借一身蠻勁和功夫,硬是從濟濟武將中脫穎而出,得到季老將軍的提拔,成為一方總兵,光宗耀祖。可寧氏與其他門閥世家相比,底蘊薄弱得多,寧嵩還時常會被名門出身的將領拎出來取笑他的草莽出身。

是以,寧雪瀅在出嫁前,被七姑八姨進行了冗長的勸說,要她嫁人後要知禮解、守規矩,萬不能給家族丟份兒。

還說能被季老將軍挑中做孫媳,是她八輩子修來的福分。

不管怎樣,寧雪瀅牢記七姑八姨的話,沒打算撇下新婚丈夫獨自入眠。

可聽完她的話,身側的男子沒有什麽反應,依然倚靠在床圍安靜如斯。

再敵不過睡意的侵蝕,寧雪瀅掖好被子睡了過去。

烏雲遮月,化為似真似假的潑黛峭岫,連綿起伏,鬼魅般虛幻。

待聽見清淺均勻的呼吸後,衛湛側頭看向熟睡的女子,半晌擡手,以指骨碰了碰她軟彈的臉頰。

“可有想過還會見面?”

“娘娘。”

低沉微啞的咄唶,帶著一點難以捉摸的笑意。

衛湛支頤欣賞著女子的睡顏,眼底是萬丈灰燼。

朝陽初升,曉色絢麗,寧雪瀅在一陣悶痛中醒來,下面的腫痛感未消,反而加重了,可初入夫家的仿徨經過一宿的沉澱有所消解,這會兒看向坐在床沿整理衣襟的男子,也沒了初見的緊張。

有了過夜的交情,她慢慢爬起來,單手杵在絲滑的繡紋錦褥上輕柔一聲:“三郎晨安。”

昨夜不敢喊出口的稱呼,在經歷同床共枕後,不算拗口地喚了出來。

然後一瞬不瞬盯著男人寬肩窄腰的背影,暗含些許期待。

婚後是需要互相理解才能長久地經營下去,對方性子冷,她就熱忱一些。

聽見稱呼,衛湛理在前襟的長指微頓,轉過眸來,“三郎?何來三郎?”

望著男人疑惑的目光,寧雪瀅無意識地抓緊錦褥,又確認了一番:“季三郎......”

另一邊,朱闕苑。

古樸素雅的二進院的正房內,衛伯爺和夫人鄧氏端坐其中,一人閉眼靜默,一人緊握手持,面色皆沉重。

三彎腿角幾上換了一支熏香,混合著沉香、茉莉和側柏葉的味道,有靜心凝氣之效用。

府中唯一的嫡女衛馠看向董媽媽,露出不悅之色,“真娶錯了?”

董媽媽躬身,“的確娶錯了。”

二公子衛昊染了風寒,正裹著裘氅以錦帕擤著流涕的鼻子,“娶回來的當真是大同鎮總兵寧嵩之女?”

董媽媽調轉腳步,再次躬身,“回二公子,是的。”

衛伯爺膝下嫡系只有兩子一女,幺女衛馠年方十七,已招贅婿,平日裏都是由她打理府上的中饋和人事。

娶錯一事,她本是難辭其咎,但一想到婚事倉促,非她本意,不由得抱怨道:“還不是大哥非要將吉日選在昨兒,我就說倉促容易出錯吧。”

衛昊看向妹妹,“你先前說過這話?”

“怎麽沒說過?可大哥一向說一不二,我哪敢一再頂撞!”

兄妹二人對視一眼又同時移開,齊齊看向衛伯爺。

這事稀奇又棘手,就任國子監祭酒的衛伯爺一直閉眼緘默,沒能拿出主意。

鄧氏也沒有什麽好的意見,聽董媽媽說,兒子已經占了那姑娘的身子,這還怎麽退婚!

“派人去戶部尚書府打聽打聽,確認一下那邊是接了個空還是將杜家娘子接去了。”

衛伯爺“嗯”一聲,表示認同,“若是他們先接錯了新婦,那責任不歸咱們。”

鄧氏拿眼睇他,“講責任不責任的還是其次,主要是要給新婦和親家一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