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孤舟抵潮(三)

兩人分道揚鑣,郁霈到清河班時初粟正在院子裏堆雪人玩,旁邊不知從哪兒招來一個小姑娘,倆人頭對頭研究用胡蘿蔔還是辣椒做鼻子。

郁霈:“……”

初粟擡頭:“師父,你來啦!”

“好玩兒麽?”

初粟有點局促,小聲說:“今天下雪太冷了,我就……哦對了師父,這個是岑憂,住在隔壁,她也學過戲,以前還跟……”

郁霈:“不收。”

岑憂戴著頂小紅帽,紅棉服袖口有白絨滾邊,帶一雙白色手套,看起來約莫十二三歲,看見他立時站起身,略顯拘束地沖他笑笑。

郁霈徑直進了屋。

初粟小聲跟岑憂說:“我師父比較嚴肅,也不是……那個要不然你先回家?”

岑憂乖乖點頭:“哥哥再見。”

初粟拍拍身上的雪跑進屋,蹲在郁霈身邊問:“師父,你怎麽知道她想拜師啊?而且你怎麽看都不看就不收,也許她跟我一樣是好苗子呢?”

“師父給你來當?”郁霈斜他一眼:“還有,你覺得你是好苗子?你頂多是塊頑石,前天交代你的戲練熟了?”

“還、還沒……”初粟剛一低頭,外頭就有人敲門。

“師父我去開門!”

初粟出去沒幾秒就扯著嗓子嗷:“師父,有人找你!”

“請人進來。”

外頭下大雪,郁霈在電烤扇上烘了烘手,十個手指在火光下透出明晰的溫粉。

他側頭往外看,初粟領進一個兩鬢霜白的老人,穿著厚重的黑色短羽絨棉襖圍著深灰色的針織圍巾,走起路來倒很沉穩。

郁霈覺得他有些眼熟,但又不知在什麽地方見過。

“初粟去搬把椅子來。”郁霈起身招呼:“您找我?”

老人在清河班匾額上看了許久,一雙因為年齡而渾濁的雙眸打量過破敗的廳堂,最終落在墻上的老照片上。

郁霈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頌因程?

初粟搬了椅子來,小聲問他:“師父,要不要倒茶?但是家裏沒有茶葉,白開水行不行?”

郁霈:“不必了,回你房間去。”

頌因程眼底神色冰冷鋒利,帶著明晃晃的審視,郁霈一時捉摸不透他的來意,擡手指向椅子:“外公,請坐。”

頌因程:“你不用這麽叫我,我不是你外公,我今天來也不是為了跟你續緣談親,我來是想告訴你,如果你有時間,去一趟療養院。”

“這不是您的真心話吧?”郁霈看著頌因程的臉,緩緩坐下來,“按您的表情來看,應該更希望我永遠消失。”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從來也沒有養過你和你媽。”頌因程說完就離去,仿佛只是來做這個傳話筒。

他出門的一瞬間有風卷著雪吹進門裏。

郁霈怕冷,只好又起身將門掩上,幽幽嘆了口氣:他本想從頌因程口中得知部分真相的,沒想到這人走這麽快。

不過,他是怎麽知道自己在清河班的?

“師父,他是誰呀?”初粟從房間彈出腦袋,“我能出來了不?”

“出來吧。”

初粟蹲在他旁邊一起烤火,不一會兒門又響了,這次一個年輕女人領著岑憂又回來了,穿著稍嫌破舊的褪色棉襖,腳上一雙雪地靴邊緣已經十分毛糙。

郁霈擡眼看她,女人臉色蠟黃雙眼凹陷,牽著岑憂的手沒戴手套,有明顯的勞作繭和皸裂。

“請進。”

女人略顯拘謹地站在一旁,另一只手在棉襖下緣攥了攥,就在郁霈以為她準備開口時,卻見她擡起兩手開始比劃。

郁霈微訝偏頭,初粟小聲:“師父,她不會說話。”

女人尷尬又局促地笑了笑,眼底全是灰溜溜的自卑,看著眼前這個比鏡頭裏更高冷絕艷的郁霈,她連討好的笑容都變得勉強。

初粟捂著嘴說:“岑憂的媽媽是聾啞人,她小時候爸爸給人開長途車出了意外雙腿截肢了,他們家就靠她媽媽一個人擺攤賺錢。”

郁霈從她打扮能看出來,但他是要辦的是戲班不是慈善機構。

“很抱歉,我很同情您的家庭但……”郁霈說著,不確定她能不能聽懂,很輕地搖了搖頭,“我不能收她。”

女人一下子泄了氣,牽起岑憂的手準備離開,但走了幾步就抿起抿嘴角似乎還是不肯放棄,又折返回頭。

她眼睛通紅,定定看著郁霈。

初粟忙說:“鄭阿姨,我師父應該是覺得憂憂不太適合我們班子,要不您再等等,總有合適的老師。”

郁霈看著岑憂,現在和1926已經不一樣了,那時候賣進戲班子一則有口飯吃二則沒得選。

在現在這個時代僅憑唱戲是很難養活自己的,她家這樣艱苦的條件更不應該選擇這條路,況且養一個徒弟變數太多了。

女人摘掉岑憂的手套,把她往前一推,雙手再次比劃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