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濃郁的消毒水味充盈在病房中, 病床上的患者形容枯槁,手臂上插著長時間預留針,透明滴管中的藥水一滴滴落下。

身體微微發福的醫生將藥劑推入儲液袋, 捏了幾下混勻藥液, 一推流量調節器,靜靜看了半晌床上的病人, 轉身離去。

病床上的男人迷迷糊糊睜開眼睛, 依稀看到發福醫生的背影,眼神不由得微怔。

想起三年前的種種,男人眼神一點點渙散, 果斷放棄自己的幻想, 無力苦笑一下。

沒過多久, 病房大門被再次打開,另一位醫生悄然走進房間,站在病床前。

“蕭子宣。”清潤的聲音隱約有些耳熟, 蕭子宣擡頭,看到一雙熟悉的琥珀色眸子。

對方比三年前身姿更加修挺,戴副銀絲細框眼鏡, 醫用口罩遮住他大半張臉,一身白大褂,氣質溫潤如玉。

“是你。”蕭子宣聲音幹啞, “我已經說過了, 我不會當什麽證人。”

“現在的情況有些變化,你可能還不清楚。”年樂拉開旁邊的櫃子, 從裏面取出兩只棉簽, 吸飽水輕沾蕭子宣幹裂的嘴唇,聲線清幽。

“和你簽約的拍賣行那邊已經有了新項目, 負責人對你的名氣關注度大大不如從前,但你的代筆,最近還在不斷的增加新畫。”

年樂站在蕭子宣旁邊,隨手將棉簽扔入清理幹凈的垃圾桶。

“你知不知道什麽時候,畫家的畫最值錢?”

蕭子宣嘴唇濕潤不少,連帶著嗓子也舒服許多,但這個問題,卻讓他如鯁在喉。

一個畫家的畫什麽時候最值錢?

當然是這個畫家不再給市場供給新作,展示出稀缺屬性,不再會被同行嫉妒仇恨,更不會出現在公眾面前,撕破那層孤高濾鏡的時候。

畫家的畫,在畫家死之後最值錢。

“我……明白你的意思。”蕭子宣眼神帶過幾分痛苦。

“他們要展開效率更高的洗錢項目,又要在我身上收割最後一筆,狡兔死走狗烹,我有可能……活不過這個月。”

“這是你最後的機會。”年樂站在病床前,目光低垂,輕和注視面前人。

蕭子宣眼神遊離片刻,再看年樂時,依舊搖了搖頭,嘴角甚至帶出一抹笑。

“我的宿命如此,你再怎麽做,也是徒勞,在這躺了三年,死亡對我而言,已經沒有那麽可怕。

並且,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在盛名下死去,我至少輝煌過。”

年樂眉頭輕挑,看著油鹽不進的蕭子宣,轉身離開病床。

蕭子宣閉了閉眼,不知道為什麽,即便做出了堅定的選擇,還是感覺呼吸不暢。

病房門打開後再次關閉,蕭子宣聽到腳步聲,感覺他似乎去而復返,又站到自己病床前。

“你走吧。”蕭子宣已經實在不想睜眼看他,“你注定走不通我這條路,求我也沒有用,實在想說服我,不如直接等下輩子。”

話音落下,蕭子宣門面上感覺到一陣風,“啪”的一聲脆響,臉上傳來十分明顯的痛感。

蕭子宣愣在原地,還沒來得及睜眼,另一側臉上又是一巴掌。

“你,你敢打我!”蕭子宣捂著臉,幾乎是垂死病中驚坐起,剛想鼓起力氣罵人,一睜眼就看到一張無比熟悉的面孔。

蕭子宣呆呆看著面前人,兩手捂著火辣辣的臉,感覺自己像是在做夢。

“你個逆徒!”王翡丹身上裹著明顯不合身的白大褂,前面的扣子都蹦出一顆。

進病房前,王翡丹反復想著蕭子宣昏迷前的經歷,原本愧疚於沒有發現蕭子宣的異樣,想向徒弟先服個軟,結果一進門,就聽到這個逆徒要自己等下輩子!

“師,師父?!”蕭子宣陷在強烈的震驚中,嘴巴都快不知道怎麽張。

“還求你都沒用?”王翡丹來了脾氣,眼睛一瞪,“你想讓誰求你?”

“師父,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蕭子宣話未說完,眼睛就已經濕潤。

自己簽下那個合約時,想過他們會利用自己扮醜扮奇葩,用一切匪夷所思的手段,引來關注和流量。

在此之前,為了不拖累師父,蕭子宣主動要求離開師門,但從來沒有想過,這樣反而讓他們發現機巧,一遍遍的利用師父和自己的關系,不斷宣傳,甚至還做出各種對比,踩高捧低。

蕭子宣的抗議沒有任何作用,之後母親手術失敗,離世前最後一句話,是讓自己好好跟著師父畫畫。

給母親辦完喪事,蕭子宣看著網上被請來的鋪天蓋地的水軍,機械重復對自己作品的贊美,不斷諷刺師父的種種。

所有一切,將自己和師父之間的裂縫,越撕越大,但師父卻是世上最後一個,自己掛念的人。

蕭子宣已經沒法說清對師父的虧欠,也知道這輩子恐怕再也沒法得到師父的原諒,夢裏一次次的看到師父教畫時的場景,醒來時總是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