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因為藥物的作用,喬澤這一覺睡得格外沉,幾乎沒有做夢。

再睜眼時竟有幾分恍惚,就好像是某天午睡過頭,在黃昏的交界醒來,分不清白天還是黑夜,也忽然喪失了時間的概念,被一種巨大的迷惘和虛無感籠罩,一切都變得不真實起來。

喬澤眨了眨眼,迷糊了一瞬,臉上露出少有的茫然和脆弱的神色。

然後他的手就被人握住了。

“你醒了!感覺還好嗎,要不要喝點水?”

喬澤轉過臉,對上段景曜灼灼的目光,張了張嘴,是感覺喉嚨有些幹澀。

段景曜當即會意,起身去給他接了杯溫水,扶著他半坐起來,看他小口小口地喝下去,又把水杯接過,放到病床邊的櫃子上。

喝完水緩了一陣,喬澤才對現在的情形有了實感。

這裏是醫院,他們在中餐廳遇上無差別槍擊,秦煊為了保護他而中槍……秦煊呢?

窗外的天色已經完全黑了,距離事發至少已經過去了五六個小時,秦煊的手術大概也早就結束了。

喬澤忽然有些膽怯,害怕去面對那二分之一可能的壞結局。

甚至忍不住想責怪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因他而起,如果他沒有跑到美國來,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種意外?

喬澤垂下眼睫,愣愣的沉默著,段景曜看著他,覺得他應該需要一個擁抱。

於是喬澤便陷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段景曜摟住他的腰,略微弓起背脊,好讓他能把下巴擱在自己肩上,讓兩個人能貼得更近。

“別怕。”喬澤聽見段景曜的聲音。

他的聲線難得這樣溫柔,幾乎稱得上輕言細語,連提起另一個男人的名字時也很心平氣和:“手術很順利,秦煊已經沒事了。”

“醫生說他的生命體征平穩,但還要在重症監護室觀察一段時間,等他醒過來就可以去探視。”

喬澤的眼睛亮了起來,本能地回抱住段景曜,溫熱的臉頰埋在對方的肩窩,小聲問:“……陸承允呢?怎麽沒有看到他。”

段景曜收攏雙臂,把他摟得更緊,不動聲色道:“他有點事,讓我來照顧你。”

喬澤總感覺有點奇怪,但又說出是哪裏不對。

仿佛是在什麽他不知道的時候,他們兀自達成了某種共識,默認這種多角關系,並默契地保持著微妙的平衡。

即使真相早已揭開,即使他是狡猾卑劣的愛情騙子,也依舊被人無條件包容和愛著。

這種認知讓喬澤莫名感到一絲羞愧,但更多的是被完整接納的安心。

他曾經不相信愛情,所以不懂得,也寫不好愛。

後來他在實踐中慢慢地學會,隱隱約約觸摸到模糊的邊界,又因為錯誤的開頭和混亂的過程,並不認為自己可以得到真正的“愛”。

灑脫的背後是隱秘的自卑,艾德裏安純粹的愛和熱烈的表白讓他重新審視自己、接受自己,然後他才會在雨夜裏撿回段景曜,會主動叫住陸承允,又問起陸承彥,還答應和秦煊一起共進午餐……

他在嘗試尋找新的解決辦法,和過去和解,原本也算是有了一個不錯的開始,可是現在突然又不那麽確定了。

意外總是比明天來得更快。

喬澤的心裏又有些亂,段景曜似乎感覺到他的不安,一邊緊緊抱著他,一邊開口轉移他的注意力道:“對了,你睡著的時候,有人給你打電話。”

“我不認識是誰,也不想吵醒你,就沒有接,你要看看麽?”段景曜問。

“應該是艾德裏安,我答應過要給他發消息的。”

喬澤想起這回事,從段景曜肩窩裏擡起臉來,紅著眼睛吸了吸鼻子。

段景曜當然認得那個男孩的名字,他就是故意不接的,但此時卻主動把充好電的手機遞給喬澤。

喬澤打開一看,果然看到好多個未接來電,還有一堆未讀消息。

起初是正常的聊天內容,對面的男孩像往常一樣給他分享著平淡而溫馨的校園日常,很久沒有得到回復,像是有點小委屈了,問喬澤是不是覺得他話太多、太煩人?道過歉後沉寂了一陣,又轉發來一條突發新聞,正是NYU附近發生的無差別槍擊案,關心喬澤有沒有受到影響。

還是沒有回復,然後就是急切又擔憂的追問:“喬,你還好嗎?你討厭我不想理我也沒關系,但是請讓我知道你還安全。求你了!”接著便是那一長串未接來電。

光看記錄就已經能想象出對方急得團團轉的樣子,喬澤連忙打字回復,想了想覺得還是應該再回個電話。

撥電話之前,他下意識擡頭看了眼段景曜。

段景曜抿了抿唇,眼尾微垂,露出一個濕潤的、帶著一點嫉妒又恰到好處,委曲求全的眼神,輕聲說:“我沒關系的。你給他打電話吧,我出去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