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據說人在瀕死時,眼前會像走馬燈一樣閃回自己的一生。

秦煊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裏依稀有他的童年時光,因為常年不在身邊而早已面目模糊的男女,是他血緣上的雙親。

混血的俊美演員與華裔先鋒女導演,因戲結緣,轟轟烈烈地愛過一場又瀟灑地分開,繁華世界迷人眼,短暫婚姻留下的孩子,自然成了意外的拖油瓶。

但兩人總歸都還記得給撫養費,男孩子磕磕絆絆也就長大了。

他隨母姓秦,骨子裏到底流著導演的血液,順理成章地喜歡上拍電影,逐漸在創作中展露出不俗的天賦,集合了父母優點的臉孔也愈發英俊。

許多人愛他,愛他才華橫溢,愛他俊美多金,他的人生一路順遂,花團錦簇,想要什麽都能很輕易地得到,一切反倒變得無趣。

狩獵人心的愛情遊戲,也不過是無聊時的調劑。

大多數時候,他都扮演浪漫體貼的完美情人,在對方愛上自己後便借口脫身,通常好聚好散,偶爾有例外,多給些補償也就足夠。

他從不會為誰停下腳步,直到他遇見那個名叫喬澤的男孩。

要說特別,似乎也並沒有多麽特別,但就是這樣一個幾乎可以用普通形容的男孩,仿佛有一種神奇的魔力,讓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破例。

他已經在喬澤身上花費了太多的時間,就連午夜夢回時,也只會想起喬澤幼犬一樣黝黑清澈的雙眼。

如果不是那人突然找上門,他大概永遠不會記起自己還有過這筆風流債。

秦煊早已不記得那人的名字,只隱約記得是個畫家,有一張很美的臉,艷麗得像春日裏盛開的月季。

他們或許也曾有過快樂的回憶,但那都是很久以前了,鮮艷的花朵如今已然枯萎,帶著癮君子特有的腐朽氣息。

那也是秦煊當初不太體面地與他分開的原因,為了捉摸不透的靈感而吸食毒品,完全是透支生命的自我毀滅。

秦煊給了對方忠告,也給了對方足夠戒斷和以後正常生活的補償,那人收下了那筆錢,臨離開前又回頭對他說:“其實你從來沒有愛過我,因為你根本就是一個不懂愛的冷血怪物。”

“你永遠得不到真正的愛,沒有人會愛真實的你。”

當年的秦煊不以為然,後來才發覺這話宛如一句讖言。

然後他遇見了喬澤。

喬澤是真的很喜歡他,哪怕知道他是個無恥的感情騙子,還是那樣飛蛾撲火似的喜歡他。

單純到近乎愚蠢,仿佛怎麽都趕不走,還對著遺棄自己的主人吐舌頭、搖尾巴的小狗。

當晚那人拿從前的舊事做籌碼來找他談判,秦煊自問心無愧,但也不想平白惹出更多麻煩,本以為可以照舊花錢消災,沒想到對方醉翁之意不在酒,趁他不注意,竟用一針強效鎮定劑將他放倒。

鎮定劑逐漸開始起作用時,秦煊聽見那人的聲音說:“我有今天,都是因為你,我恨你。”

“到底是因為什麽,你自己心裏清楚。”

秦煊咬牙擠出一句話,仍試圖掙紮,卻被對方早準備好的繩子捆住,一點點失去對身體的控制力。

那人蒼白的臉上露出神經質的笑:“無所謂了,反正現在我們一樣了。”

“藝術家最完美的結局,就是在他最悲慘的時候死去,然後世人才會開始愛他,秦煊,你應該感謝我。”

“你瘋了……嗯……”

秦煊終於聽出他的意圖,沉重的眼皮卻無法自制地合上,直至被腕間的劇痛喚醒。

那個瘋子在偌大的浴缸裏放滿了水,把兩個人都脫得一絲不掛,殉情似的躺在水中,割腕自殺。

如果不是秦煊中途意外醒來,等旁人來發現他們時,大抵又會是一樁影史懸案。

鎮定劑殘留的藥效與大量失血讓秦煊渾身無力,他還是無法坐視別人在自己面前失去生命,強撐著用毛巾給自己和對方包紮傷口,像鬼一樣狼狽地爬出浴室,想找床頭櫃子裏備用的手機叫救護車。

但他實在沒有力氣了,最後那短短的一步,就如同生死之間的天塹。

秦煊忽然有些自嘲地想,或許這真的是他的報應,是他罪有應得。

只是可惜,他還沒來得及弄清楚,他對喬澤……到底懷著怎樣的感情。

過去如電影般在腦海中一幕幕劃過,臨到頭來,他最懷念的竟是那個夏夜裏,古鎮的小橋流水旁,綻放的小束璀璨花火中,淺嘗輒止的頰邊吻。

他騙喬澤的一見鐘情,居然真的騙到了自己。

秦煊模糊地笑起來,慢慢放下朝櫃子伸出的手,卻陡然間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

“秦老師?你在家嗎?”

是喬澤,真的是喬澤!

喬澤的聲音隱隱約約從樓下傳來,秦煊不知又從哪裏得來了一絲力氣,猛地伸手一推,將床頭矮櫃上的花瓶碰得倒下來,瓷片碎落一地,發出清脆的巨大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