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七章 心性

“天地充盈者,皆物質也。”

在太學之會上,姜星火正式地宣布了他的“氣一元論”,或者說“物質一元論”。

對於現代人來說,物質這個詞比較好理解和帶入,但從哲學角度上來講,“氣”跟“物質”或者說跟西方的“元素”之類的並沒有任何本質區別,基本可以理解為一回事,都是抽象概念上組成世界的基礎存在。

“天地萬物皆有理,然理非實,乃虛也,朱子所言理氣不離不雜,倒也非是錯處。”

姜星火似笑非笑道:“太虛之中,昆侖旁薄,四時不忒,萬物發生……無非實理,此天道之誠也,或可言之曰‘物質之客觀規律’也。”

姜星火的意思再明顯不過,這個世界上確實是存在著“理”這個東西的,但“理”並非是什麽實體,而是物質的客觀規律,所以天理影響不了人性。

那麽辯論到了這個階段,需要稍稍暫停一下,回顧一下整個辯論的關鍵理論過程。

很多人都聽說過楊士奇剛才拿出來的那句經典的“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但應該很少有人思考過,為什麽要把“餓死”和“失節”對立起來,這就是因為程朱理學極端的“理氣二元論”下,宏觀層面上理與氣互相分裂,微觀層面上理與氣相互交互。

用公式來表示,那就是:理+氣=100%

而理多了,氣就少了,反之亦然。

所以程朱理學希望達到的理想世界是維持基本的氣的同時,盡量讓理占據更大的比例。

這裏面的“理”,是從張載的“太虛氣本論”中,拿“太虛”平替的。

而“氣”根據張載的人性論(“天地之性”和“氣質之性”,即人性通於天性),落實到人身上,就成了“人欲”。

實際上程頤的“理氣二元論”或者說朱熹的“天理人欲論”,跟張載的太虛氣本論已經不是一個東西了,只能說似是而非。

正是因為氣本論的發展,到了極端狀態,才有了“存天理滅人欲”,才有了“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而在理學家的理論範疇裏,去辯論“理”是沒有意義的。

就天理而言,理學家在這個領域,擁有無限大的戰鬥力。

姜星火的破解思路,是反其道而行之,從朱熹的“天理人欲論”,反向追溯到張載的“太虛氣本論”,通過微觀世界的組成部分,來驗證“氣”在生命的身上就是細胞。

——進而完成了對張載“太虛氣本論”的證偽。

證偽過程很簡單,張載認為“太虛”是“氣”的源頭,“氣”在消散後會回歸“太虛”。

但細胞的源頭不是“太虛”,細胞消散後也不會回歸到什麽“太虛世界”,所以“太虛”不存在。

不,也不能說“太虛”不存在。

而是說,“太虛”並不是一個實體存在。

這個世界是完全地由物質構成的,因此“太虛”是一個虛的概念,“天理”也是虛的概念,“太虛”與“天理”都不是客觀存在的實體。

所以,姜星火的“氣一元論”,或者說“物質一元世界論”,就成了“物質(細胞)”+虛理(物質之客觀規律)”。

因此,不同版本的氣本論就成了如下所示。

張載“太虛氣本論”:太虛+氣

程頤“理氣二元論”:理+氣

朱熹“天理人欲論”:天理+人欲

姜星火“物質一元論”:物質(細胞)+虛理(物質之客觀規律)

而姜星火接下來就要回歸論題本身,要論證的,就是“餓死事小失節事大”這個命題裏的關鍵,也就是人性與天理之間的關系。

“天地間只有物質充盈,生人生物,皆是稟此以生。”

“而人之心,即氣之靈處,所謂知氣在上也,心體流行,其流行而有條理者,即性也。”

“天地之心,猶四時之氣,和則為春,和盛而溫則為夏,溫衰而涼則為秋,涼盛而寒則為冬,寒衰則復為春,萬古如是,若有界限於間,流行而不失去序,是即虛理也,即物質之客觀規律也。”

“理不可見,見之於氣;性不可見,見之於心。”

從世界觀上,“物質一元論”的世界觀是天地間只有物質存在,包括人在內的萬物皆由之而生,而對於傳統的“心”、“性”、“理”等概念,也有了新的界定。

過去的天理和天性、人性,都從實概念變成了虛概念。

“理”成了“氣”或者說“物質”的虛附屬物,人性則成了“心”的虛附屬物,而不是獨立的實存在。

實際上,反對把“理”“性”都視作形而上的、超越的、獨立存在的實體,是明末思想家們的主流觀點。

這也是商品經濟發展,在社會思想領域帶來的必然變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