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五章 理欲

理欲之辨,即倫理道德與人們物質精神生活欲望之間關系的爭論,是宋明時期倫理思想爭論中的核心命題之一。

不過由於今日的太學之會是群體論戰,所以自然也有其他人說話的機會,姜星火拋磚引玉之後,並不急著用“破窗”來論證些什麽,更不急著先請神開大。

解縉沉吟刹那,一馬當先道:“好榮惡辱,好利惡害,是君子、小人之所同也。若夫目好色、耳好聲、口好味、心好利、骨體膚理好愉佚……皆是生於人之情性者也,故此欲不可去,應養人之欲,給人之求。”

對於頭馬的積極表現,姜星火相當滿意,若是事事都要自己親力親為,確實未免有些太累了,還是有人幫襯著沖鋒陷陣比較好。

解縉引用的基本都是荀子的觀點,也就是肯定人們正當的物質欲望,認為物質欲望是君子和小人的共同要求。

實際上,理欲之辯淵源於先秦,是儒家內部一個經典辯題,只不過以前吵得沒有這麽厲害,沒有徹底把天理和人欲進行二極管對立。

反方辯手這邊,則是汪與立接替剛才趟雷趟了個灰頭土臉的楊敬誠出場。

實際上,實力最弱、資歷最淺的楊敬誠,剛才也有這個覺悟,畢竟關學傳到他這一輩,實際上就只剩下一個門楣了,真到了關鍵時刻讓他上,他肯定掉鏈子,所以前面不太體面的試探工作,還是主動承擔起來比較好,好歹還能留個印象分又不太得罪人,在這種盛會中有點參與感。

“此言謬矣。”

汪與立同樣跪坐的很板正,一派老衛道士的風骨,看起來義正嚴詞的反駁,但很快,就讓人覺得不對勁兒了。

“《論語·堯曰》有言,欲而不貪,君子謀道不謀食,‘好榮惡辱、好利惡害’固然是君子小人所同,但君子所尋,又豈能與小人相同?”

高遜志眉毛一挑,不漏聲色地看向汪與立。

好你個老小子,我們中出了叛徒!

而楊敬誠也是同樣一怔。

看起來汪與立回答的沒問題,為何二人會如此?

這就不得不說一說金華學派在學術光譜中的定位了。

汪與立作為掌門人的金華學派作為承擔過鵝湖之會舉辦工作的高門,在如今大明的思想界,屬於是那種既有底蘊又有實力的學派,上百年來開枝散葉,積攢了不少家底,但也正因發展時間過長,所以現在的金華學派,跟南宋時期的金華學派,還是有些似是而非的。

在南宋時期,金華學派是浙東事功學派的一支,與永康、永嘉學派同氣連枝,主張“經世致用”的事功之學,但在一切具體的學術觀點上,則與理學、心學都有調和折中的地方,在學術光譜上的屬於那種實學裏偏右的存在。

但隨著世事變遷,南宋時期實學、心學、理學三足鼎立的局面被打破,並且呈現出了一去不復返的架勢,永康、永嘉學派紛紛樹倒猢猻散,主張實學的浙東事功學派只剩下了金華學派這一支,而程朱理學則徹底壓倒了心學、實學,成為了官方指定考試學問,也就是官學。

因此,金華學派不得不掉頭,開始修改自己的學術觀點,在學術光譜上從實學偏右,變成了理學偏左。

但是學術紛爭這種東西……在南宋實學、心學、理學三足鼎立的時候,金華學派因為不夠激進,所以經常被永康、永嘉學派狂噴軟弱;而到了實學徹底失勢,金華學派被迫融入理學,卻又因為觀點靠近心學、實學,被傳統的程朱理學衛道士們狂噴偏激,道統不純。

所以怎麽都是被嫌棄唄?

而在“古今王霸義利”三辯後,汪與立也是有所反思,世事易變,金華學派這艘大船,到底要不要調轉船頭,重新回到過去的航道上,作為當年的實學三大家之一,重回實學旗幟下,是一件值得思考的事情。

正是因為存了這份重新改換門庭的念頭,汪與立才用了孔子的論點,而不是孟子的,孔子的觀點更加中庸平和,而孟子和荀子才是理欲之辨的對立觀點。

而在理學的捍衛者們看來,衛道不純粹就是純粹不衛道。

眼看著汪與立軟弱的態度要壞事,高遜志馬上出手了。

“天理,人欲,相對也。所謂‘正其道不謀其利,修其理不急其功’,道之所在,豈能混淆?”

高遜志雖然被姚廣孝和姜星火拿捏了一番,但正所謂身正不怕影子歪,在這種衛道原則上面,高遜志還是要站在對立面的,而且是絕不會動搖的那種。

金華學派家大業大,確實要有所顧慮,而高遜志雖然也開書院,但跟金華學派不是一碼事。

高遜志的觀點,就是著重闡發孔孟思想,強調大道和天理,輕視功利和物欲,認為只有做到輕視功利和物欲,才能防止人心生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