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六章 求榮

永樂元年的五月,隨著老朱忌日的臨近,大明帝國內外都陷入了某種異樣的寧靜。

說內憂外患,倒也談不上,畢竟只要刀把子捏在手裏,天下總是太平的。

然而有心人盤算著時間表,卻能明顯看出,按照“太祖忌日(這個時間點以前不能動刀兵)-曹國公回國-諸將定階-征伐安南”這個節奏,明軍主力一旦大量外調,局勢便沒那麽穩當了。

不過,這是明面上定下來的對外計劃,可大明如今對內的局勢,並不穩當,可以說是內外兩條矛盾線在並行發展且互相影響。

正所謂大惡多從柔處伏,哲士須防綿裏之針,沒多久,捧殺就來了。

“昔孔孟抱匡濟之志,棲棲齊、魯、宋、衛之間,曾不得一試以終其身。周、二程、張、朱,學孔孟之學者也,間或登朝,曾未數月而退。國師遇神明之主,受心樽之托,宣布道化,潤澤黎庶,豈非斯世之大幸乎!

夫會萬物而為一身者,聖人之德也;散一身而為萬物者,聖人之才也。才與德備者,道之周也。故周於道者,天不能害,地不能殺,而世不能亂也。今方屬多警,而才用每空。天下囂然恐卒然之變起,而莫之救也。獨君子以為必不然者,非恃有道之在高位乎哉!”

“這是把我比作超越孔孟和北宋五子的‘超聖人’啊,人間若有‘天不能害,地不能殺,世不能亂’淩駕於一切之上的真聖人,誰又能睡得安穩呢?”

看著眼前的一紙文書,總裁變法事務衙門裏,剛才正在逐字逐句修改《南京內各部、寺衙門考成法試行條例》的姜星火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又傳給了屬下。

“娘希匹!這是要把國師架到火坑上烤啊!用心當真歹毒!”柴車忍不住破口罵道。

“唉……”郭琎嘆息了聲:“輿論能殺人,就算咱們現在去辯解什麽也沒有用,反而覺得,是我們在給國師造勢。”

卓敬撚著銀須,抖了抖紙張。

“這東西最早是從哪傳出來的?”

“國子監。”

南京國子監學生數以萬計,這可是眼下這個世界上最大的學校,以及最大的知識分子聚集地,而且這些監生,其中一部分以後是要做官的,雖然沒有進士那般的起步,但監生在明初同樣是一條重要的階層跨越渠道。

年輕士子們滿懷慷慨報國的理想和走上仕途的夢想,理所當然地,會對時事產生一些自己的想法……更何況,之前監生孔復、楊鈍、張文明、李時秀、蔣彥祿、歐彥貴、何器、劉先等八人,就因為言論積極支持變法,直接提拔為為監察禦史,一步登天的先例就在前面,如何不讓人心動?

當然了,既然有真心實意或借機投機的人支持變法,自然也有心懷陰暗的人反對變法,抹黑變法,乃至捧殺姜星火。

不用問,一定是有人在故意搞事,而且只是前奏。

當輿論愈發發酵,再疊加之前的李至剛事件,恐怕在【太祖祭日】那一天,保守派關於“祖宗之法究竟可不可變”的大反攻,就要開始了。

郭琎和柴車對視了一會兒,便不再多言,沉默地看著總裁和副總裁。

他倆剛剛換上了一身鵪鶉服緋的綠袍,當上了官,自然是不願意看著姜星火真出事的。

可有句話說的好,周公恐懼流言日嘛,捧殺這種事,難不成你還真能把心肝剜出來給人看?證明你沒有別的心思?

嗯……說個地獄笑話,若是姜星火真把內心剜出來,怕是能把天下人都嚇到趕緊勸他塞回去。——我們原本以為您只是想當皇帝、聖人來著,看來是時代局限性限制了我們的想象力邊界啊!

卓敬說道:“還是得反擊,捧殺不解釋,反而成了默認。”

當然要反擊,但問題是,怎麽反擊?

柴車沉默了片刻,說道:“屬下建議,還是要再等等,不能貿然反擊,等等總歸是有更好的辦法的。”

看著又熬了兩個晝夜的姜星火疲憊的神情,卓敬深吸了一口氣,忽然覺得胸中壓抑得厲害,仿佛空氣都被什麽東西抽幹凈了似的,讓他喘不過氣來,他閉了一下眼睛,強行將腦海裏翻騰的情緒壓制下去。

不管有沒有結果,他都必須得盡最後一份力才行,畢竟這樣的廟堂鬥爭很殘酷,稍有不慎,便會萬劫不復。

而今天,隨著事態愈演愈烈,他終於徹底確信了,把最後一絲懷疑都掐滅掉……之前的所有事情都不是偶然,不是為了對付李至剛,而是這就是沖著變法來的,姜星火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機。

“國師,要我去尋人上奏折嗎?”

卓老頭宦海沉浮多年,畢竟是資歷侍郎級別的高官,若是需要反擊,找人當槍,還是能找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