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 最後一課

洪武三十五年,冬。

十二月二十一日。

詔獄。

南方的冬日,天空總是陰沉著,厚厚的雲層不僅覆蓋著太陽,更是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牢房裏的光線昏暗,照在那些犯人身上時明暗交錯著。

此刻,這個監區的牢房裏,有幾名犯人都靠坐在墻角,神色萎靡、目無焦距,似乎沒有任何生命力了。

“吱呀——”

伴隨著一聲響動,監區牢門打開。

走廊裏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然後就看到一群甲士從外面湧了進來。

為首的校尉身穿黑色紮甲,腰間配著長刀,他長相粗獷兇悍,臉頰處還有一道猙獰的疤痕,讓他看起來更加兇狠可怕了。

他大搖大擺地朝前方走去,所有犯人看到他都嚇得渾身哆嗦。

詔獄隸屬於錦衣衛,一般不會允許錦衣衛以外的軍隊進入。

眼下發生的,顯然是一件非常不合理的事情。

隨後,在犯人們詫異的眼神中,那名校尉卻恭謹地停留在了一間囚室的門口。

“姜先生,我家將軍請您出來授課!”

“請姜先生出來授課!”

“請姜先生出來授課!”

一眾甲士同時躬身道。

“啊?”

姜星火正被昏黃的陽光籠罩著,香甜地睡著早午覺,突兀地就被聲音驚醒了。

睡意有些深沉,在睜開眼的那一瞬間,姜星火的意識有些飄忽。

竟是不知今夕是何年,自己又身處何地。

過了幾息,又睜開沉重的眼皮,姜星火才意識到今天是什麽日子。

——最後一課了。

可朱高煦為什麽要搞這麽大的陣仗?

這整的是哪一出?

為什麽還有那麽一絲歪嘴戰神裏“恭迎龍王歸位”的既視感?

不尬嗎?

好吧,只要自己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姜星火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跟著一眾甲士走了出去。

而他旁邊和對面的鄭和、卓敬,也似是早就接到了消息,同時跟在他的身後。

顯然,對於今天必定會發生的某些事情,幾人都心照不宣了起來。

“你家將軍,這是要官復原職了?”姜星火隨口問道。

這些滿身殺氣的剽悍甲士顯然是朱高煦的手下,說不定就是他在燕軍重甲騎兵部隊的親衛。

而此時在眾人面前,朱高煦依舊是以南軍騎將“高羽”的身份在隱瞞著姜星火。

所以,姜星火的話語,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問題。

領頭的玄甲校尉聞言,雖然心頭有些古怪,但想想還算合理,便點頭道:“回稟姜先生,確實如此,我家將軍已經接到了新的任務,即將調任外地,臨行前囑咐我等,給姜先生也好好煊赫一番威風。”

找人湊排場,這確實是朱高煦這個鐵憨憨能幹出來的事……

“那你們就這麽進詔獄,沒人管你們?”

玄甲校尉傲然道:“我家將軍得了重任,便是錦衣衛指揮使,也得賣一個面子!”

事實上,玄甲校尉領到的任務非止如此。

之所以出動這麽大的陣仗,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皇帝親自帶領六部尚書駕臨詔獄!

為了保證最後一課不受到任何幹擾,必須排除所有有可能的影響因素。

因此,這群甲士,還負責了禁止其他囚犯放風的清場任務,以及院落的保護工作。

看玄甲校尉這般傲氣的樣子,姜星火也沒繼續深究。

“嗯……”

姜星火微微頷首。

一行人往外走,很快就到了放風的院落門口。

朱高煦已經站在新歪脖子樹下等待了,看起來比昨天精神多了。

見到姜星火後,朱高煦遙遙笑道:“姜先生,最後一課了。”

“是啊,最後一課了。”

姜星火與鄭和、卓敬三人走向那棵承載了很多回憶的歪脖子樹。

新歪脖子樹旁邊的一段墻壁,似乎被重新維修過。

墻壁上面露出了跟其他部分,截然不同的痕跡,而且看起來並不算太過牢靠。

風一吹,還發出了“嗚嗚嗚”的聲音。

卓敬提議道:“君子不立於危墻之下,我們還是靠樹下站吧,若是墻塌了,砸到人可不好。”

於是四人熟悉地站在樹下,地上寒冷,卻是不宜再坐了。

這棵新樹,舊的枝丫在凜冽的寒風中似乎已經枯死,樹幹周圍全是亂七八糟的幹癟藤蔓,顯得頗為荒蕪。

望著樹葉掉光的新歪脖子樹,卓老頭撚須道:“樹獨如此,人何以堪,今乃信之矣劉郎老去,孤負幾東風。”

不知卓老頭是在借景抒情,還是寓情於景,亦或是以景喻人。

姜星火今日似乎沒有了那種淡漠的理性,反而多了幾分難以言說的心緒。

看著有些感懷的卓老頭,姜星火應道:“別有武陵溪上,秦人在、仙路猶通。待前村浪暖,鼓楫問漁翁,此興誰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