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立儲之爭

這年冬天,十一月。

南京罕見地下了一場極小的雪。

雖然只有短短的幾個時辰,卻讓這座古老而繁華的城池蒙上了一層銀裝素裹之色。

皇宮內宮人稀少,偶爾才能見到幾個侍女低頭匆匆走過。

徐皇後透過窗戶,看著皇帝寢殿外頭的雪景,神色平靜。

主動前來的徐皇後已經在房間裏坐了快小半個時辰,朱棣仍然在書桌前批改著堆得高高的奏折。

饒是如此,這些奏折,都已經是經過朱高熾帶領的內閣所篩選後的了。

青銅爐中燃燒的香料裊裊娜娜,桌子上擺放的那套茶具上,已經放上了由徐皇後親手煮好的茶,可朱棣並沒有心思去品嘗它。

自從前幾日朱棣從詔獄裏回來後,便變得憂心忡忡了起來。

這種顯而易見的變化,顯然與詔獄裏的兩個人相關。

姜星火,朱高煦。

按照從前的習慣,徐皇後本以為又是姜先生講了些什麽“大明要亡啦!”之類的,刺激到了朱棣……

一般這種事過幾天朱棣自己也就恢復過來了,反正姜先生說的也都是以後招致大明滅亡的原因,大明要亡也不是現在亡。

但徐皇後只是問了問自己的三兒子,就得到了有些出乎她意料的答案。

——姜先生並沒有講什麽很嚇人的事情。

這次所說的,無非就是關於海洋、外交、遷都利弊,以及幾件不可驗證的古怪東西。

這裏面有的事物或許對於朱棣等人來說,是很重要的。

但是對於徐皇後來說,她卻根本不在乎。

後宮不該參與國事,徐皇後她當然知道。

但徐皇後同樣也很清楚,如果朱棣的煩惱不是來自於姜先生,那就只可能是一個答案了。

——朱高煦。

作為徐達大將軍的女兒,洪武朝末年的腥風血雨,徐皇後親眼見證過。

朱元璋為了給朱允炆鋪路,殺戮了幾乎所有能征慣戰的將軍。

只留下能力算不上一流的耿秉文、李景隆、徐輝祖等人守江山。

這還是在朱元璋這樣強勢帝王的手腕下,沒有人跟朱允炆爭奪大位,都要死這麽多的人,若是其他時候,儲君之爭更是殘酷到無法想象。

朱高煦即將出獄,也就意味著新一輪正式的儲君之爭即將開始。

甚至,住在深宮的徐皇後,都從各種消息渠道,得知了靖難勛貴集團,以丘福和朱能兩位公爵為首,幾乎是集體發聲,鼓噪立二皇子朱高煦為太子。

這裏便要說,後世所謂“靖難四公爵”,其實在此時,只有淇國公丘福和成國公朱能兩人。

因為張玉已經戰死,榮國公是追封;而更知名的英國公張輔,此時還是信安伯。

嗯,之所以說是“幾乎”是集體發聲,便是因為信安伯張輔沒有參與的緣故了。

正是因為此時靖難勛貴集團手握兵權,勢力強大,而偏偏又難得地意見一致。

所以朝野之間,根本就是刹那駭然。

連朱棣,都不得不對此予以重視。

可對於徐皇後來說,不管是大皇子朱高熾還是二皇子朱高煦,手心手背都是肉。

朱高煦他,就算再怎麽胡鬧,終究還是她的兒子。

徐皇後甚至比誰都要擔心朱高煦。

她的心裏,既盼望著他趕緊出獄,又隱約覺得不安。

因為一旦涉及到爭儲,這裏面有太多的事情超出了她的控制範圍!

“看看。”

就在徐皇後憂思之時,朱棣卻拎著一張紙走到了她的面前。

“不看,後宮不得幹政。”

坐在床邊的徐皇後幹脆扭過了頭。

朱棣反而轉到了她的身前,雙手捏著紙展示在她眼前。

“女諸生給看看朕寫的有沒有疏漏。”

徐皇後的假嚴肅也沒繃住,“哼”了一聲倒是利落地接過了朱棣手裏的紙。

朱棣的字跡算不上好看,但終歸是工整的,筆鋒之間大開大合,頗有幾分淩厲之感。

而這張紙上,是朱棣寫給全體勛貴武臣的敕諭,既包含了洪武開國勛貴,也包括了靖難勛貴。

“過去以武功開創天下的君主,必然倚賴將臣的輔弼,可是到後來往往難能保全將臣,大概是因為居位高處的人容易驕縱枉法,恃寵而不肯改悔的緣故……君主是代天理物的,不能容忍挾私,所以對自己的將臣也要依法加罰。”

“我洪武高皇帝立法垂憲,目的是讓後世之人恪守不懈。倘若諸位功臣有違犯憲法,而且罰戒不悟者,將按律誅殺勿論,即是至親至舊,也不得寬宥。”

“高皇帝英明果斷,昔日你們受到高皇帝厚恩,如今又擁戴寡人,我願諸位長命富貴。如果有人膽敢怙惡不悛,為非作歹,必定問罪不赦,屆時莫怪朕寡德少恩。現在就把高皇帝的戒敕布告周知,希望大家永遵不違,否則,追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