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各方反應(第3/4頁)

況且,她如果此時憤而殺了王振,皇帝的風評就會變成浪子回頭,變成一個從前因年幼被奸宦蒙蔽,後來幡然醒悟治國齊家的明君。

可她在史冊中已經見到,朱祁鎮,是沒有回頭的。

他明明知道於謙有大功,卻還是在復位後殺了於謙,並將於謙的“罪名”鏤刻成板張榜公示天下。

同時不忘抄沒其家,將於氏闔家滿門發配戍邊。

於謙被處死後,因家人都被流放,都無親屬能收斂屍骨,還是感念他為人忠義的同知陳逵,悄然將於謙遺骸收殮。

經年,於謙才得以歸葬故土杭州。

朱祁鎮後悔過嗎?

倒是遺憾過殺了於謙無人可用——當大明再起邊患,朱祁鎮憂心忡忡,詢問群臣如何是好。

恭順侯吳謹在旁道:“使於謙在,當不令寇至此。” 帝為默然。[2]

史冊永不能還原所有的真相,誰也不知道朱祁鎮午夜夢回,有沒有真的為冤殺忠臣愧疚過後悔過。

然若論問跡不問心,終其一朝朱祁鎮到底沒有彌補過於謙,是直到他的兒子成化帝朱見深登基,才為於謙平反,放還於家被流放的族人。

但與之相應的,朱祁鎮倒是一直惦記著他的‘王先生’,並且付諸行動——

在奪門之變朱祁鎮第二次當了皇帝後,他下詔恢復王振的官職,並且為王振造了一座智化寺,立祠賜匾額‘旌忠’二字。

這還不算,大概是實在太想念他的王先生,覺得王振死在土木堡沒有屍骨下葬太心痛,朱祁鎮還特意令人刻了王振的木人,用來招魂安葬。

真是感天動地。

想到這裏,姜離厭倦地閉了閉眼。

所以今日,在於謙因王振請辭兵部尚書時,姜離終究忍住了,沒有選擇當場宰掉王振。

怎麽能呢?

讓王振帶著兩人的過失,幹脆的去一死了之?

過去的十四年無法彌補,冤死的人們不能回來。所以朱祁鎮與王振,還當是如此,昏君奸宦。

而今日接過尚書位,來日臨危受命的於謙,才是救時賢臣。

歷史會給他們一個應有的評價。

*

窗外最後一縷夕陽沒入黑暗,這是個無月無星的夜晚。

“你會怕什麽?”

原本伏拜在地上的王振,聞言不由擡頭望著眼前的皇帝。

他沒有聽懂這句問話。

以他的身份地位,他有什麽需要害怕的嗎?

不過,皇帝的語氣,似乎也不是真的在詢問他,更像是深思中的自言自語。

姜離想:每個人最畏懼的痛苦,大抵都不相同。

有的人最怕死,有的人最怕失去尊嚴,有的人最害怕的是至親受到傷害……不盡相同。

王振漠視、玩弄旁人的性命,不拿別人的性命當回事。

真正的痛苦,絕望、悲傷、憂恨,這些感受,他從沒有真的體會過。

仗著皇帝的恩寵作威作福十數載,踐踏旁人成了習慣,所以他早忘記了什麽叫痛苦,那他到底最怕什麽呢?

姜離也沒想到標準答案。

不過沒關系,會找到的。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她有很多時間來為王振找到答案:讓他去寒冬臘月的邊關,像那些被他克扣棉服靴履的兵士一樣單衣破履立在城頭;讓他去酷刑無數的詔獄裏,體會下被他下獄隨時面臨死亡威脅的朝臣遭遇的是什麽;讓他去試一試,因他侵占田地而變成流民乞丐的人要怎麽熬過每一天……

最後,還可以讓他感受下,被他爪牙暗害肢/解於獄的劉公是什麽樣的痛苦。

姜離在腦海裏一筆一劃寫著,給王振安排屬於他的社會實踐。

不知過了多久,茫然跪著的王振忽然聽到皇帝笑了,慢條斯理但饒有興致道:“在這世上,既然沒有享不了的福,就應該沒有受不了的苦是不是?”

“不然日子這麽長,多無聊啊。”

王振以為他很了解皇帝,然而今日他真的一句也沒聽懂。

但他能看到,皇帝的眼睛黑漆漆冷冰冰,像是最深的寒夜裏凝起的雪珠。

王振就如同今日面對佛像一樣,深深打了個不明所以的寒顫。

*

姜離敲響了手邊的金鐘。

“準備好了嗎?”

一直候在外面的興安入內恭答道:“陛下,老奴已經在乾清宮的西側間請好了佛像,並刺血寫經的一應器物備妥了。”

言下之意:王公公可以現在、立刻、馬上上崗!

可絕不能耽誤王公公忠心耿耿為陛下祈福啊。

姜離點頭道:“把人看好。”

興安明白,忙道:“跪拜佛祖最要虔誠清凈,老奴會管好這宮裏的人,不令人打擾了王公公潛心為陛下跪經。”

王振要是還想跟外頭傳遞消息,門兒也沒有!

在皇帝擺手後,興安身手矯健到完全不像六十歲的老人,迅速把王振拎去抄血經去了。